祁美文 楊通勝 唐應(yīng)珊 代成瑤
吳 彪 劉 為 趙 明 黃 藝 石志明
白 樂 白明躍 白云飛 白葉綠 陳小勇
冉 努 冉仲景 石 明 楊犁民（以姓氏拼音為序）
楊犁民
白葉綠 石 明 白云飛
冉仲景（執(zhí)行）
李小波 彭 鑫 冉啟華 冉義華 石勝元
田炳云 田維祎 楊瓊英 張 斌 張 勇 周永樂
宋瓊瑤 王 剛 莫 彪 賀丹華
編 輯：《酉水》文藝編輯部
地 址：重慶市酉陽縣桃花源大道北路綜合寫字樓 2 號樓 12 層
刊 期：雙月刊（單月 20 日出刊）
郵 箱：576493805@qq.com
準(zhǔn)印證：（渝）2023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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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酉陽土家族苗族自治縣委宣傳部 主管
酉陽土家族苗族自治縣文學(xué)藝術(shù)界聯(lián)合會 主辦
目 錄
金·小說
05 第四個葬禮 / 郭大章
12 擁抱多么重要啊 / 何春花
20 福祿壽喜 / 倪月友
最·青春
30 燈籠（組詩） / 鄭若君
35 以燈籠燭照生活與心靈
——《燈籠》（組詩）閱讀札記 / 南風(fēng)子
原·散文
38 楚地書 / 白云飛
44 蘆葦簽收的風(fēng)（組章） / 李萍
49 茶遇 / 李曉
54 冉天育：男兒死國當(dāng)生還 / 鐵笛
58 夢游金佛山 / 劉先暢
61 后溪：老街往事 / 楊小紅
65 愛上茶香村的三個理由 / 張超
本·詩歌
68 向晨曦致以最早的軍禮（組詩） / 王老莽
72 諾爾蓋（組詩） / 曾蒙
76 陽光撒入草叢（組詩） / 袁志新
79 去鄉(xiāng)野（組詩） / 活馬
CONTENTS
菁·校園
81 山上的精靈（外二首） / 羅靜霖（龔灘中心小學(xué)）
82 治愈心靈的 B612（外一篇） / 魏芳（酉陽一中）
84 “祝你生日快樂！” / 聶嘉洋（北碚狀元小學(xué)）
86 尋你的夢（外二首） / 周雪凝（酉陽一中）
87 門 / 伍琪萍（酉陽一中）
88 秋風(fēng)吹過樹梢 / 彭明躍（龍?zhí)断ＭW(xué)）
銳·評論
91 楊潤渝攝影作品賞析 / 黃德權(quán)
94 萬里長空得縱眸
——讀馮建吳先生畫作 / 李躍平
炫·視覺
封 面 酉水河（油畫） / 石敦山
封 二 作家手跡 / 郭大章
插頁一 彩林如虹（攝影） / 吳雁
插頁二 石忠誠作品（書法） / 石忠誠
張迤溢作品（書法） / 張迤溢
插頁三 白詩涵作品（書法） / 白詩涵
插頁四 龔灘 夜色迷人（攝影） / 陳碧生
封 三 麻旺 晨霧繚繞（攝影） / 陳碧生
欄目封面題字 / 張斌 攝影 / 賀丹華
04 酉水
YOUSHUI
第四個葬禮 / 郭大章
擁抱多么重要啊 / 何春花
福祿壽喜 / 倪月友
05 酉水 YOUSHUI
金·小說第四個葬禮 /郭大章
楊望已經(jīng)醉了，而且醉得一塌糊涂，連去廁
所撒個尿都弄得整條褲子濕了一大半。
我說：“莫喝了，再喝下去，等哈就真的只
能睡在大路上了?！?/p>
楊望看著我，說：“喝，怕個卵，當(dāng)初才來
這里讀大學(xué)的時候我們又不是沒睡過大路?！?/p>
我不再說話，眼前盡是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年，我和楊望同時考上大學(xué)，我們各自拖著一
條蛇皮子口袋，揣著家里東拼西湊弄來的幾千塊
錢，來到這個陌生得讓我們生畏的城市。晚間，
我們不敢去住旅店，便找了條相對偏僻的道路，
蜷縮著睡了一晚，待到天明才去學(xué)校報名。
想到這里，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說：“你
還提這些做啥子嘛，你現(xiàn)在過得不是好好的嗎？”
楊望說：“好什么啊，一天活得跟個孫子一樣?！?/p>
我說：“不是吧！你好歹也是一大學(xué)教師，
而且今年才提拔成團(tuán)總支書記，前途無量啊?！?/p>
楊望說：“錘子個前途，完全是干苦力的，
還得夾起腦殼做事，我就羨慕你這樣，干得不安逸，
屁股一拍就走路，自由自在?！?/p>
我哭笑不得，楊望哪里明白我的苦衷，我也
是被逼無奈才辭的職，去年被弄到一個偏僻得鳥
不拉屎的地方去，說是幾個月，結(jié)果一年過去了，
提都不提回來的事，媳婦兒天天在家鬧著離婚，
我無奈之下只得辭職，到現(xiàn)在生活都成問題，還
自由呢？我倒巴不得哪個把我管到起。
這些，我是不會跟楊望說的，當(dāng)然，說了他
也不信。
楊望接著說：“唉！這一輩子真他媽沒得意思，
說沒就沒了，有好大個意思嘛?！?/p>
我說：“話也不能這么說，這個世界上還是
有很多事，值得我們?nèi)プ瞿??！?/p>
楊望沒答我話，過了一會兒，他突然看著我，
兩眼血紅，說：“我去年一年就參加了四個葬禮。
唉！生命??！”
第四個葬禮 ■ 郭大章
06 酉水
YOUSHUI
我說：“有什么嘛，不就是死了四個
人嗎？常事啊。”
楊望抬眼看著我，說：“其中有兩個
你認(rèn)識。”
聽楊望這么說，我差點沒噎住，即刻
在腦子里把我稍微熟悉點的都過了一遍，
但還是沒想起是誰，便問了句：“哪個？”
楊望說：“你還記得彭幾道嗎？”
我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但想了半天
還是沒想起來是誰，問道：“哪個彭幾道？”
楊望說：“就是當(dāng)年讀高中時，看起
來很衰的那個，八年抗戰(zhàn)，想起沒？”
衰？八年抗戰(zhàn)？
當(dāng)這兩個詞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彭幾道
的形象也清晰的出現(xiàn)在了我面前。
彭幾道長得是夠“衰”的，雖然他的
名字容易讓我想起著名詞人晏幾道，但他
卻一點兒沒有晏幾道的瀟灑，有的卻是無
窮無盡的“衰”。彭幾道很瘦，瘦得只剩
一副骨頭架架，一件破衣服披在身上，風(fēng)
一吹就鼓蕩起來，像極了稻田里用來驅(qū)趕
鳥雀的架子。不知道什么原因，彭幾道看
上去似乎總是愁眉苦臉的，不見一點笑容，
幾縷頭發(fā)緊貼在前額，顯得蒼老不堪。
至于八年抗戰(zhàn)，這個特征就更明顯了，
可謂是彭幾道的專屬名詞。我們那會兒，
大學(xué)還沒擴招，考個大學(xué)對我們來說非常
困難，尤其是在我們那種偏遠(yuǎn)山區(qū)，更是
難上加難，一年難得出幾個大學(xué)生。但我
們那里的孩子除了靠讀大學(xué)來改變自己的
命運，似乎也沒有更好的出路，所以我們
就玩了命的讀書，想以此來飛黃騰達(dá)?，F(xiàn)
在想想當(dāng)時的我們真是天真得可笑，讀了
大學(xué)又能怎么樣呢？
彭幾道就和大學(xué)干上了，而且這一干
就干了八年，被我們戲稱為“八年抗戰(zhàn)”。
彭幾道比我和楊望高幾個年級，我們在讀
初中時，他就已經(jīng)在讀高中了，可是不知
道為什么，他總是在年復(fù)一年的高考中落
榜，等到我們讀高三的時候，他還在讀高
三，最后和我們一起參加了那年的高考。
我記得高考完了的時候，我還和彭幾
道一起在賓館的樓頂上吹過風(fēng)。那時，彭
幾道站在樓頂?shù)倪吘?，雙眼迷茫的看著遠(yuǎn)
方，我真擔(dān)心他會想不開從那里跳下去。
或許是他的真誠感動了上天，在那年
的高考中，彭幾道勉勉強強考上了位于萬
州的重慶三峽學(xué)院。那一年，也是我最后
一次看見彭幾道，此后便音信全無。
我不知道楊望在此時提起彭幾道干
嘛，便說：“我知道彭幾道，怎么了？”
楊望看都不看我一眼，說：“他死了！”
我冷不丁的嚇了一跳，說：“彭幾道
死了？不會吧！怎么死的？”
楊望說：“上吊死的?！?/p>
我沒有說話，就那樣眼巴巴的看著楊
望。
楊望說：“彭幾道大學(xué)畢業(yè)以后，回
到了家鄉(xiāng)一所中學(xué)教書，經(jīng)同事介紹認(rèn)識
了當(dāng)?shù)匾粋€沒啥文化但頗有幾分姿色的女
人，不到一年的時間，彭幾道就和這個女
人結(jié)婚了，我見過這個女人，長得確實不
錯?！?/p>
我說：“彭幾道的死和這個女人有關(guān)
嗎？”
楊望說：“豈止有關(guān)?。√嘘P(guān)了！
彭幾道結(jié)婚不到兩年，便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和
外面一個男人有了不正當(dāng)關(guān)系。你知道彭
幾道撒，就他那衰樣，知道了也就知道了，
也不敢去責(zé)問他媳婦兒，竟然假裝不知道，
就那樣忍了。唉！”
楊望猛的喝下去一口酒，惡狠狠的說：
“要是我遇到這樣的事，我不把那個狗日
的雜種一刀給剁了?！?/p>
我說：“唉！”
楊望說：“后來這個女人見彭幾道不
聞不問，竟然變本加厲越來越猖狂，向彭
幾道提出離婚。彭幾道不答應(yīng)，跪在地上
求這個女人不要離開他，但這個女人還是
無動于衷。半夜三更的時候，彭幾道想來
想去怎么也想不開，就起來吊死在了自家
房梁上?！?/p>
07 酉水 YOUSHUI
我說：“何必呢？為了這么個女人，
值得嗎？”
楊望說：“不光是你想不通，我們大
家都想不通啊。最為可氣的是，這個女人
第二天起來看見彭幾道吊死了，眼睛水都
沒流一滴，收拾起東西，一句話不說就跟
著那個野男人跑了，至今下落不明?！?/p>
我說：“操！”
楊望說：“同事見彭幾道好幾天都沒
來上課，便跑去他家里看，結(jié)果看見他還
掛在房梁上，尸體都硬了?！?/p>
我說：“你去參加彭幾道的葬禮了？”
楊望說：“是啊！這是我去年參加的
第一個葬禮。其實準(zhǔn)確的說，那根本就不
叫葬禮，就在他們學(xué)校附件隨便搭了個蓬
蓬，喊了幾個招魂法師在那唱了兩夜，來
給他送行的人也少得可憐，除了幾個同事
和學(xué)生之外，連他家里的親戚都沒來幾個，
也或許他壓根兒就沒得幾個親戚。完了之
后就草草的葬在學(xué)校后面的山坡坡上，天
天看著他生前工作的地方?！?/p>
我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我不曉得說
啥子。楊望也沒有說話，只一個勁兒的在
那喝酒。隔壁桌幾個學(xué)生模樣的人正喝得
高興，吵得整個場子烏煙瘴氣。
喝了一陣，楊望突然冷冰冰的冒出一
句：“唐竹也死了！”
我正把一口茶含在嘴里準(zhǔn)備吞下去，
被楊望這么一說，便猛的噴了出來，弄得
滿地都是。
我說：“你莫開玩笑。”
楊望說：“你看我像開玩笑的嗎？”
我自己都感覺到我的聲音有點顫抖，
我明顯還沒有接受這個事實。我說：“喃
個回事？”
楊望說：“跳樓。自己從幾十層樓上
跳下來，摔得腦漿迸裂?！?/p>
我說：“不可能吧！你怎么知道。你
看見了？”
楊望說：“聽北京的同學(xué)說的。雖然
沒有看見，但我去參加他的葬禮了?！?/p>
我頓時覺得胸口一陣一陣的痛，捂著
嘴巴咳咳咳的干咳了幾聲。
我和唐竹可是初中高中都是同學(xué)，以
前還住在一個寢室，可以說是熟悉得不能
再熟悉了。唐竹家住在一個山溝溝里，窮
得叮當(dāng)響，記得以前大冬天的，他也總是
穿著一雙破解放鞋，凍得整個腳都是烏青
烏青的。唐竹家里還有一個傻子弟弟，可
以說他是他們?nèi)椅ㄒ坏南Ｍ恕Ｌ浦襁@
小子也沒有辜負(fù)家里的希望，讀書一直很
厲害，總是在年級名列前茅，讓當(dāng)年的我
不管怎么努力都不能望其項背。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青春期正
常的萌動吧，唐竹在高三即將畢業(yè)的時候，
竟然無可救藥的愛上了我們班一個女生，
還傻癡癡的去找人家表白。這個女生不僅
長得漂亮，而且家里是做生意的，在我們
當(dāng)時來說絕對是屬于富裕一類的，她聲色
俱厲的拒絕了唐竹，還把唐竹告到了班主
任那里。自此以后，唐竹竟然一蹶不振，
在那年的高考中意外落榜了。
值得慶幸的是，唐竹痛定思痛，在復(fù)
讀一年以后，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東北大
學(xué)法律系，還一鼓作氣，來了個本碩連讀，
畢業(yè)以后在北京一家律師事務(wù)所當(dāng)律師，
算是山窩窩里飛出了一只金鳳凰。
我怎么都想不通，唐竹怎么會跳樓
呢？按道理說，畢業(yè)兩年就在北京站穩(wěn)腳
跟，他的前途也算一片光明，更何況家里
都指望著他呢，他這一跳，自己是解脫了，
可家里年邁的雙親該怎么辦啊。
我問楊望：“唐竹好好的怎么會跳樓
呢？”
楊望說：“我曉得個錘子。”
過了一會兒，楊望好像突然想起了什
么，說：“只不過我聽說唐竹在跳樓之前
好像正在追查一件什么案子，然后就莫名
其妙的跳樓了?！?/p>
我說：“不會吧，那會不會是謀殺呢？
報案沒有？”
楊望說：“據(jù)說是報了，但查來查去
金
·
小
說第四個葬禮 /郭大章
08 酉水
YOUSHUI
好像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p>
我說：“喃個搞起的啊！難道家里就
不去討個說法？”
楊望說：“唉！家里都是些一輩子只
曉得和土地打交道的農(nóng)民，連門都很少出，
他們知道啥子嘛?！?/p>
我說：“你去參加唐竹的葬禮怎么不
叫我？”
楊望說：“我以為你曉得，再說你去
年不是被弄到鄉(xiāng)下去了嗎，我怎么叫你？”
我喝了口酒，說：“這都是一些什么
破事啊?！?/p>
楊望說：“你沒去也好，去了真的遭
不住，看起那個造孽??！那個破落的山村，
那幾天陰沉沉的總是不見陽光。唐竹的棺
材就停在他家院壩，不曉得怎么回事，連
棺材蓋都沒蓋，尸體就那樣裸露著。他爹
媽跪在院子里那個哭啊，哭得聲嘶力竭，
根根白發(fā)上粘滿了草屑?！?/p>
我實在無法忍受這種壓抑，一個人來
到外面，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燈火輝煌，整
個城市正充滿著勃勃生機。不遠(yuǎn)處就是我
在這個城市的家，但這十年來，我卻找不
到一丁點兒的歸屬感。
楊望還在喝，喝得滿臉通紅，問：“做
啥子去了？”
我說：“出去透了哈氣。”
楊望把酒杯倒?jié)M，端到我跟前，說：“兄
弟倆難得一起，來喝起?！?/p>
我說：“你不是說去年參加了四次葬
禮嗎？還有兩次呢？”
楊望說：“你莫著急嘛?！?/p>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會問出這樣的話
來，也許是我在害怕，害怕楊望一不小心
又說出兩個我熟悉的名字來。
楊望說：“第三個葬禮是我一個學(xué)生
家長的。”
聽楊望這么說，我竟長長的出了一口
氣。
楊望說：“這孩子才大一，他媽就死了，
得癌癥死的。”
我說：“這年頭得癌癥的確實不少，
而且越來越年輕，現(xiàn)在污染這么嚴(yán)重，連
呼吸個新鮮空氣都成了奢望，也屬正常。
我們單位前年才分來一個大學(xué)的畢業(yè)生，
一個二十一歲的女孩子，去年在上課的
時候講著講著就暈倒了，送去醫(yī)院一檢
查，癌癥晚期，估計很難活過今年了。還
有……”
楊望打斷我的話說：“你知道我趕到
那學(xué)生家的時候是什么狀況嗎？那天下著
好大好大的雨，路上到處都是稀泥，我深
一腳淺一腳的走得東倒西歪，還沒等我走
到他家門前，我那學(xué)生就哭喊著跑了出來，
撲通一聲便跪在了我面前，哭得差點暈了
過去。我當(dāng)時那個疼啊！唉！”
我說：“這也是沒得辦法的事?！?/p>
楊望說：“他媽是死在外面工地上的，
疼死的。我那學(xué)生家里窮，讀不起書，他
媽便出門打工幫他掙學(xué)費，在他高三那年
就已經(jīng)查出患了癌癥，但他媽怕影響他高
考，硬是撐著沒給他說，強忍著病痛繼續(xù)
打工掙錢供他讀書，直至他考上大學(xué)。熬
了有大半年吧，去年終于熬不住了，就死
在了工地上。”
我說：“他爸呢？”
楊望說：“他爸早在幾年前就離開了
那個家，至今下落不明?！?/p>
我說：“那像這種情況，你們學(xué)校是
不是應(yīng)該給點照顧呢？”
楊望說：“會的，他的材料我已經(jīng)報
上去了，估計會有一定的照顧，但主要還
得靠他自己?！?/p>
我說：“其實只要他自己肯努力，也
不是什么難事，你想想我們當(dāng)年讀大學(xué)的
時候是怎么過來的，比他也好不到哪去。”
我感覺有點醉了，便起身打算去衛(wèi)生
間洗把冷水臉。透過窗戶，我看見一對一
對的大學(xué)生情侶正摟抱著走向角落里的日
租房。
等我從衛(wèi)生間回來，看見楊望的位置
空著，我嚇了一跳，想他都醉成這樣了，
09 酉水 YOUSHUI
別出什么事吧。事實證明，我的想法是多
余的，幾分鐘后，我看見楊望從門口搖搖
晃晃的走了過來。
我說：“你走哪去了？”
楊望嘿嘿的笑著：“吐出來果然舒服
多了。”
我說：“沒得事吧！”
楊望說：“沒得事沒得事?！?/p>
我說：“第四個葬禮了呵！”
楊望說：“第四個葬禮了。”
我一直在等楊望給我講他去的最后一
個葬禮，但等了半天他都沒得個動靜，木
杵杵的，傻了一般。
我說：“喂，你在干嘛?！?/p>
楊望沒理我。
我用腳刨了他一下，說：“喂，你在
干嘛。”
楊望看了我一眼，依然木木的，眼神
有點迷離。
我說：“喃個了?！?/p>
楊望突然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喝完還
是沒有說話。我拿出一支煙遞給楊望，我
看見他點煙的時候，身體竟然在微微顫動。
幾分鐘以后，楊望開口說話了。
楊望說：“第四個葬禮……是一個小
女孩兒的葬禮……才不到十四歲。”
我明顯感覺到楊望的話里帶著極大的
傷痛，于是不再問下去。
楊望說：“你知道我們那兒噻？”
我當(dāng)然知道楊望他們那兒，那兒我印
象太深刻了，一個花了我整整一天時間才
找到的地方，我怎么會不知道呢。那會兒
我才高中畢業(yè)，覺得三個月的暑假很無聊，
便想去找楊望耍，于是叫上了另外一個同
學(xué)羅云東。我和羅云東早上天還沒亮便出
發(fā)，一路翻山越嶺，走得筋疲力盡，在黃
昏的時候才在路人的指引下來到一個高得
離譜的山坡坡上。當(dāng)我們到達(dá)山頂?shù)臅r候，
我差點崩潰，整個山上荒無人煙，只有在
幾里開外才零星的散落著幾戶人家，看樣
子是一個村莊。我當(dāng)時就想，楊望家該不
會住在那里吧，怎么這么偏僻！
楊望家還真住在那里，當(dāng)我們到達(dá)他
家的時候，我看見楊望正披著暮色在院壩
里揮舞著柴刀砍柴。楊望顯然對我們的到
來非常意外，竟有點手足無措起來。我站
在楊望家院壩，眼前是連綿不斷的群山，
望不到盡頭，頓時覺得自己和整個世界隔
絕了。我看了一眼楊望，想到這么一個偏
僻的山巔巔上竟然還出來一個大學(xué)生，真
是不簡單。
我看著眼前的楊望，總覺得和那時在
山巔巔上看見的楊望完全不一樣，但具體
哪兒不一樣，似乎也說不上來。
我說：“知道啊，怎么會不知道呢，
都去過好幾回了。你們那兒怎么了？”
楊望說：“我們那兒出了一件奇事?！?/p>
聽楊望這么說，我頓時來了精神，使
勁盯著他。
楊望說：“你還記得我們家背后山梁
上那戶人家不？”
我努力的回想著楊望說的那戶人家。
那是一戶寂寞的人家，一間破破爛爛的房
屋落寞的掛在山梁上，像是被整個村莊遺
棄了一般。我還記得，當(dāng)時楊望曾指著那
間夜幕中的房屋說，這里面住著一個啞巴，
才十來歲，從小就被爹媽丟棄在了這里。
我說：“你說的是那個啞巴嗎？”
楊望說：“你還記得啊。就是那個啞
巴?！?/p>
我說：“那個啞巴怎么了？”
楊望沒回答我，說：“那你還記得我
家隔壁那戶人家不?。俊?/p>
我真想罵楊望幾句，說你有事無事總
是問我你們那兒那些事干嘛啊，和我有屁
的個關(guān)系，講個破事扯這么遠(yuǎn)干嘛。但我
還是沒有罵出來，我在想楊望他家隔壁究
竟是個什么樣子。
我只記得楊望家隔壁是一戶看起來很
有錢的人家。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在整
個村子里，只有那戶人家住的是磚房，其
余的都是木結(jié)構(gòu)房屋，而且看上去裝修得
金
·
小
說第四個葬禮 /郭大章
10 酉水
YOUSHUI
比村里其他房屋也要好上幾十倍，在整個
村子里顯得十分醒目。我記得我曾問過楊
望這戶人家怎么這么有錢。楊望說這戶人
家是做生意的，男的很早以前就出門做生
意去了，但究竟做什么村子里的鄉(xiāng)親都不
知道，只知道才出去不到幾年，就在村子
里蓋起了這么一幢房屋。那個男的自從出
去以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整個房屋里就
只住著他那年輕的媳婦兒和當(dāng)時才幾歲的
女兒。
我說：“那個磚房?！?/p>
楊望說：“嗯，那個磚房?！?/p>
我說：“你能不能別東拉西扯的，有
事說事?！?/p>
楊望說：“你急個錘子?！?/p>
我說：“我能不急嗎？”
楊望說：“那個破屋里的啞巴愛上了
這個磚房里的寡婦?！?/p>
一聽這話，我差點兩眼放光，想，果
然有故事。
啞巴。寡婦。
我被這兩個詞語的組合弄得有點神采
飛揚，竟然不停的催促著楊望。
楊望說：“你相信真愛嗎？”
我說：“相信啊，雖然我們這個時代
真愛已經(jīng)不多了，但畢竟還是有?！?/p>
楊望說：“我不信，我們村子里的鄉(xiāng)
親都不信，當(dāng)時啞巴才十九歲，而這個寡
婦已經(jīng)三十幾歲了，可比啞巴大十好幾歲
呢，大家都覺得是啞巴肯定是看上了寡婦
家的錢?！?/p>
我說：“你莫把別個想得那么齷齪?！?/p>
楊望說：“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啞巴
和寡婦越走越近了，這個時候鄉(xiāng)親們才發(fā)
現(xiàn)，啞巴長大了，而且長得還眉清目秀的，
看起來是那么回事。啞巴有事無事總喜歡
往寡婦家里跑，去幫著挑個水搬點東西什
么的，而且也從來不管村里的那些閑言閑
語。剛開始的時候，鄉(xiāng)親們總是說三道四，
到后來，看到啞巴竟一如既往的堅持著，
想到這一個啞巴一個寡婦都蠻造孽的，也
就不再說什么了，甚至大家都覺得他們兩
個這樣有個照應(yīng)也好?！?/p>
我說：“看嘛，還是有真愛的，你們
冤枉別個了吧?！?/p>
楊望說：“你先聽我說嘛?！?/p>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說：“萬一那男
的回來了呢？”
楊望說：“回來個錘子，要回來早回
來了，十年了都不回來，還回來干嘛啊?！?/p>
我說：“也是哈，不回來還好些，不
然啞巴就遭求了?！?/p>
楊望說：“鄉(xiāng)親們也是這么想的，都
希望那個男的這輩子都別回來了，讓寡婦
和啞巴一起過算了，直到去年那個寡婦的
女兒失足掉下鷹嘴崖?！?/p>
我說：“不會吧，怎么這樣呢？”
我知道那個鷹嘴崖，楊望當(dāng)年曾帶我
去看過。那是一個常年云霧升騰的懸崖，
除非在陽光很好的時候，一般是看不見崖
底的。崖底亂石遍布，掉下去肯定是尸骨
無存啊。村里的大人都很少去那兒的，那
個小女孩兒怎么會跑到那兒去呢？
楊望說：“去年的那幾天我剛好放寒
假回家，一天傍晚，我聽見隔壁那寡婦正
在不停的大聲喊著她女兒的名字，似乎是
在叫她女兒回家吃飯，但叫了半天并沒有
叫答應(yīng)。大概過了幾個小時，我聽見外面
亂糟糟的，吵鬧不堪，便出門來看。我看
見村子里大部分鄉(xiāng)親都聚集在隔壁寡婦家
院壩里，有的點著火把，有的拿著電筒，
吵個不停。我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便跑到
院壩角角里去看，原來是寡婦家女兒不見
了，鄉(xiāng)親們正在盤算著怎么出去找找。”
我顯得有些莫名的緊張，說：“掉鷹
嘴崖了？”
楊望說：“鄉(xiāng)親們拿著火把漫山遍野
的找啊找，怎么都找不到，一片嘈雜中不
知道是誰說了聲，是不是掉鷹嘴崖了哦，
說得大家竟齊刷刷的舉著火把半天沒動。
不一會兒，大家便蜂擁著來到了鷹嘴崖底
下?！?/p>
11 酉水 YOUSHUI
我覺得我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了，
問道：“怎么樣？”
楊望說：“鄉(xiāng)親們在崖底找了很久，
最終還是在一片亂石堆里找到了小女孩兒
的尸體，那個血肉模糊啊。”
我好像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禁不住
打了個寒顫。
楊望說：“找到小女孩兒尸體的時候，
啞巴竟突然間‘嗷’了一嗓子，便暈倒在
了地上?！?/p>
我說：“啞巴難道開口說話了？”
楊望說：“不知道啊，我們當(dāng)時也覺
得是件奇事，但我們來不及想那么多，七
手八腳的就把小女孩兒的尸體弄了回來。
回來以后，鄉(xiāng)親們幫著臨時搭了個靈堂，
簡簡單單的弄了個葬禮。葬禮上，寡婦哭
得聲音都嘶了，這都正常，但最為讓我不
解的是，那個啞巴竟然瘋了似的護(hù)在小女
孩兒尸體的周圍，不讓鄉(xiāng)親們碰，還揮舞
著雙手‘嗷嗷嗷’的叫個不停，看得我們
目瞪口呆?！?/p>
我說：“的確是件奇事哈。”
楊望說：“我回家后越想越不對勁，
便打了 110 報警。”
我嚇了一跳：“你報警了？”
楊望說：“警察在當(dāng)晚便到來了。鄉(xiāng)
親們看到警察都很詫異，面面相覷。啞巴
依然死死的護(hù)著小女孩兒的尸體，不讓警
察靠近，被強制帶離了現(xiàn)場。在啞巴被拖
走的時候，他拼了命的拳打腳踢，嘴里‘霍
霍’有聲?！?/p>
我說：“怎么樣了？難道不是失足跌
落鷹嘴崖？”
楊望說：“是跌落鷹嘴崖，但不是失
足?！?/p>
我竟出了一身冷汗：“謀殺？”
楊望說：“天亮以后，警察仔細(xì)勘察
了現(xiàn)場，看不出任何失足的痕跡，也看不
出任何他殺的痕跡，很有可能是小女孩兒
自己跳的鷹嘴崖?！?/p>
我被楊望說得莫名其妙：“自己跳的
鷹嘴崖？”
楊望說：“是?。∽约禾?。法醫(yī)在
檢查小女孩兒的尸體時，發(fā)現(xiàn)小女孩兒已
然有了身孕。”
我說：“不可能吧！”
楊望說：“我們也不相信，但事實就
是事實。更讓我們意想不到的是，到了這
天下午，啞巴也被警察帶走了?！?/p>
我急切的問：“不可能是啞巴做的
吧？”
很長時間里，楊望并沒有回答我，只
是傻癡癡的坐在那里，任憑手里的煙一點
點的燃著，煙灰越積越長，掉落在地上。
楊望“唉”了一聲，說：“ 從那以后，
大家才明白，原來那個啞巴愛的不是寡婦
家的錢，也不是那個寡婦，竟然是那個小
女孩兒?！?/p>
我張大了嘴，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金
·
小
說第四個葬禮 /郭大章
12 酉水
YOUSHUI
電話響起時，周婷婷正在夢里擁抱一只刺
猬。她從鮮血淋漓的夢境中醒來，“忽”一下
挺起身，慌忙拿起手機，一看，是個陌生號碼。
接通后，電話那頭說，“是周婷婷嗎？我們是
縣疫情防控中心，你待在家里別動，我們馬上
上門?！?/p>
掛斷電話，周婷婷還在恍惚，手機又響起。
對方問，“田一諾是你什么人？”周婷婷說是
女兒。對方說，“叫她也待在家里不要出門?！?/p>
周婷婷突然清醒，想起白天去車站接上女
兒后到縣醫(yī)院做了核酸檢測。女兒從市里回來
前在學(xué)校做了核酸檢測，結(jié)果正常，難道回家
途中感染了病毒？一定是這樣，不然，縣疫情
防控中心不會半夜三更打電話來。她又想，是
自己在上班途中或在店里感染上的吧？這極有
可能，病毒這個狡猾東西，跟人類相處了三年，
更懂得了防御和攻擊。人類設(shè)置重重關(guān)卡又如
何？封鎖那么多棟樓又如何？感染人數(shù)還不是
成千上萬地增加。沒法用鐵墻銅壁把酉城圍起，
自然無法保證病毒進(jìn)不來。
想到這里，周婷婷額頭已經(jīng)開始冒冷汗。
她換上衣服，來到客廳，又接了好幾個電話。
她記不清他們哪個單位哪個部門的，只記得對
方說話的語氣都很嚴(yán)肅，把“待家里，不要出門”
幾個字咬得很重，彷佛大災(zāi)即將降臨一般。
最后一個電話是小區(qū)物管公司陳總打來的。
周婷婷聽到熟人的聲音，險些流了淚，急切地
問道，“陳總，到底怎么回事？我們確診了？”
陳總的語氣有些沉重，說他也不知道到底什么
情況，不過如此興師動眾，情況一定不妙。周
婷婷還想問什么，抬頭看見女兒正站在臥室門
口看著她，就掛斷了電話。
擁抱多么重要啊 ■ 何春花
13 酉水 YOUSHUI
周婷婷起身整理沙發(fā)罩子，憋出一絲
笑容，對田一諾說道，“沒事，沒事。你
換一下衣服，等會有人來?！?/p>
田一諾眼中的不安開始動蕩，問道，
“誰來？”
“醫(yī)院的，也可能是疾控中心的?！?/p>
“ 我 們 確 診 了？ 會 帶 我 們 去 隔 離
嗎？”
周婷婷看到一絲恐懼寒風(fēng)般掠過田一
諾的臉。她走過去，想抱抱女兒。這一年，
田一諾長高了好多。已經(jīng)高出她一個頭了。
周婷婷記得最后一次擁抱女兒，女兒還沒
上小學(xué)，小小的腦袋剛到她肚子。這么多
年來，女兒都拒絕她的靠近。不怪女兒，
要怪就怪她當(dāng)初無能，沒把女兒帶在身邊。
田一諾當(dāng)年剛滿一歲，就被留在村里。
她和丈夫外出打工，丈夫在工地上打零工，
她在美容院當(dāng)學(xué)徒。丈夫是個賭徒，白天
在工地上拼死拼活地干，晚上就蹲茶館，
輸?shù)舭滋鞉甑腻X。因為這事，她和丈夫打
過罵過。她是個嬌小的女人，怎么干得過
牛高馬大的丈夫呢。丈夫罵了她打了她，
不一會兒又跪下認(rèn)錯，哭著扇自己耳光，
說賭博不過是想早點把一諾帶來城里。丈
夫總能為自己不可救藥的賭性找到理由，
就像他消失的爹一樣。周婷婷的公公，也
是個賭徒，他最后一次輸?shù)袅思依锏膬砷g
木房，從此消聲匿跡。周婷婷總算看明白
了，丈夫的賭性是血液里帶來的。從此后，
她就不管丈夫了。她掙的錢留下一部分做
生活費，其余的都寄給了婆婆。
田一諾五歲那年，周婷婷的婆婆走了。
周婷婷和丈夫趕回家奔喪，見田一諾獨自
坐在婆婆的棺材前，睜圓了眼看著棺材發(fā)
呆。周婷婷抱她，她掙脫了。周婷婷說，
一諾，我是媽媽呀。周婷婷的丈夫也在一
旁說，一諾，我是爸爸啊。四年不回家，
田一諾怎么還認(rèn)得出爸爸媽媽呢？她的世
界只有奶奶，可奶奶被鄰居們關(guān)進(jìn)了棺材。
鄰居們說，奶奶睡著了。鄰居們又說，奶
奶去了天上，不要打擾她。她不想打擾奶
奶，只能守著棺材。
辦完婆婆的喪事，周婷婷帶田一諾到
縣城租了間房，找了個美容院上班。周婷
婷的丈夫仍然去廣州打工，仍然是白天上
班晚上蹲茶館，一年到頭，連回家過年的
路費也沒有。周婷婷已經(jīng)對丈夫不抱希望，
她把全部精力都用到了女兒身上?？墒?，
女兒并不親近她，她花了差不多兩年才要
來一聲“媽媽”。女兒從來沒找周婷婷要
過爸爸，倒是經(jīng)常出門找奶奶。周婷婷總
會在廣場上在草坪上在所有能看見星空的
地方找到女兒。有一晚，周婷婷半夜驚醒，
看見女兒坐在窗臺上，腦袋伸出窗外仰頭
看天。周婷婷嚇壞了，一把抱住女兒。女
兒掙脫不開，待在周婷婷懷里，含糊不清
地說道，“奶奶是星星，奶奶在眨眼睛。”
十年后，周婷婷又在田一諾眼里看到
了同樣的表情。雖然田一諾十年來禁止她
靠近，她也想抱抱她。她剛伸出手臂，田
一諾就轉(zhuǎn)身進(jìn)了臥室。她伸在半空的手沒
有歸路。她想說啥，還沒開口，就聽見了
急促的敲門聲。
周婷婷打開門，看見一個身穿黑色夾
克的男人站在門外。男人看到站在門邊的
周婷婷，下意識地往后跳了一大步，抬手
壓了壓口罩的邊沿，對周婷婷說道，“把
口罩戴上，待在家里，疫情防控中心的馬
上到！”
男人轉(zhuǎn)身離開時，一頭撞上了墻。頭
撞擊墻壁的聲音在空蕩蕩的甬道回響，清
脆又刺耳。男人罵了一句啥，捂著腦袋落
荒而逃。周婷婷聽見男人的腳步聲消失在
通道，才關(guān)上門。
進(jìn)門后，電話又響起。周婷婷抓起手
機一看，還是疫情防控中心打來的。這次，
他們要求周婷婷如實匯報當(dāng)天的行程。
周婷婷每天的生活軌跡很簡單，上班
下班，那天多了一項，下班回家后去車站
接女兒。田一諾要做核酸，她的店里也要
求三天一檢，想到第二天太忙，順便也做
了一個。醫(yī)院里，做核酸的排了好幾個長
金·小說擁抱多么重要啊 /何春花
14 酉水
YOUSHUI
隊，人們隔著一米的距離，神情冷漠，彼
此無話。
周婷婷如實匯報了自己的行程，順便
把女兒的行程也一同匯報了。酉城疫情防
控還算得力，目前還沒出現(xiàn)一例確診者。
全縣九十七萬人每天都在瞪著這個數(shù)據(jù)，
彷佛誰打破了，就成了罪人。周婷婷從網(wǎng)
上見過“毒王”隱瞞行程、攜帶病毒到處
亂跑的下場。
掛斷電話，周婷婷癱坐沙發(fā)上，一種
無助感涌上心頭?？催@架勢多半是感染上
了。她想起明天預(yù)約了一個很重要的客人。
客人想體驗一下洗面和肩頸按摩項目，如
果滿意了，就會成為周婷婷的又一個財神
爺。財神爺再給她介紹幾個財神爺，女兒
想要的筆記本電腦就有了著落。女兒在市
里上職業(yè)學(xué)校，說白了就是養(yǎng)骨頭，買筆
記本電腦也沒多大用處。可是，女兒要，
她就得給。周婷婷一直在存錢，可疫情三
年，她上班的美容院一半時間處于關(guān)門狀
態(tài)，連房貸都快還不上了。錢越來越不好
掙了，為了把這個客人搞到手，周婷婷還
險些被陸小萌弄了進(jìn)去。
事情得從幾天前說起。那天，周婷婷
很早就到了店里。周婷婷有個好習(xí)慣，只
要跨進(jìn)店門，就馬上進(jìn)入上班狀態(tài)。她進(jìn)
店后，常坐到那只單人沙發(fā)上看書。單人
沙發(fā)是她自己掏錢買的，正對著大門口，
只要有人進(jìn)店，她會第一個知道。這是周
婷婷耍的一個小心機。
那天，這位客人來時，所有店員都坐
在大廳沙發(fā)上看手機。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
客人已經(jīng)在周婷婷的帶領(lǐng)下走進(jìn)了大廳。
周婷婷把客人安置到沙發(fā)上，然后去倒水。
運氣不太好，飲水機上的桶子空了，沒有
水。周婷婷回到前臺打電話叫水，再回到
大廳時，陸小萌和客人已經(jīng)聊上了。店里
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客人進(jìn)店時誰接待就
歸誰，店員之間不得挖取彼此的資源。陸
小萌的舉動已經(jīng)違背了店里“和平相處”
的原則。周婷婷笑瞇瞇地瞟了一眼陸小萌，
對客人說道，“姐姐，你等一會兒，馬上
送水來?！笨腿诵χc了點頭，又繼續(xù)問
陸小萌，“小妹妹，你繼續(xù)說，我這皮膚
到底該怎樣修復(fù)??？”這已經(jīng)聊得很深入
了。周婷婷清了清嗓子，走上前去，對客
人說，“姐姐，我?guī)湍惆?。”又轉(zhuǎn)頭看了
一眼店長，“陸妹妹預(yù)約的客人馬上到了，
是不是，店長？”陸小萌的臉色瞬間黑下
來，無奈店長正瞪著她，只得起身，走開了。
半個小時后，周婷婷送走了客人。她
剛回到單身沙發(fā)上，就聽見陸小萌陰陽怪
氣地說，“客人一進(jìn)門，她就像只哈巴狗
跟了上去。”
陸小萌說到這里，伸出兩只爪子，學(xué)
著狗“汪汪”叫了兩聲，又大喊道，“我
們都等著喝西北風(fēng)吧?！?/p>
周婷婷環(huán)顧四周，所有人都埋頭假裝
看手機。她想，這年頭誰都不容易，客源
被她搶到手了，別人生氣是應(yīng)該的。她把
火氣往下壓了壓，拿起一本《針灸大成》
研究了起來。
陸小萌“轟”一下站起來，大聲說道，
“憑啥那就是她的客人？她小沙發(fā)上一坐，
我們連漏網(wǎng)之魚都撈不到一個。店長，今
天必須把這個問題說清楚。”
周婷婷聽到這，再也無法鎮(zhèn)定了，她
放下書，走到陸小萌面前，質(zhì)問道，“剛
才為啥搶我的客人？”
陸小萌雙手叉腰，大罵道，“憑啥是
你的客人？你他媽的我就搶，怎么了？要
不是看在店長面子上，我還就搶到手了?！?/p>
陸小萌邊罵邊往周婷婷懷里撞，周婷
婷被逼到了墻角，順手一推，陸小萌倒了
地。周婷婷沒想到陸小萌性格那么硬，身
體卻比草還弱。身體瘦弱的陸小萌重重摔
倒在剛拖過大廳地上。她的頭碰到了桌子
角，破了，鮮血長流。
在派出所，陸小萌咬定周婷婷是故意
殺人未遂，不接受道歉，不接受和解。派
出所就在美容院旁邊，辦案的小陳跟她們
都很熟。小陳說，小萌姐，婷婷姐也不是
15 酉水 YOUSHUI
故意的，她也不容易，何必這樣呢？就在
這時，陸小萌站起來，瘋了一樣大聲喊道，
“誰容易??？誰他媽容易??？我兒子病了，
就要死了?！?/p>
陸小萌的性格一向強勢，在店里沒有
朋友，她兒子生病的事自然沒有人知道。
周婷婷懵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她想，
要是知道陸小萌兒子生病了，就把那客人
讓給她了。
陸小萌越哭越大聲，邊哭邊說，“為
了救他，我們把房子賣了，借遍了親戚朋
友?？墒牵€是要走了。他還那么小，
都還沒來得及長大啊?！?/p>
周婷婷也跟著流了淚。她認(rèn)識陸小
萌的兒子，是個可愛聰明的孩子，喜歡站
在美容院門口抬頭數(shù)云朵和從頭頂飛過的
鳥。他愛對著鳥兒笑，對著花笑，連面對
一只螞蟻，也能笑出聲。他是多么熱愛這
個世界啊，怎么就要走了呢？周婷婷走過
去，把陸小萌攬入懷里。陸小萌沒有拒絕，
在周婷婷懷里哭得地動山搖。
手機再次響起，周婷婷一個激靈，慌
忙接通電話，對方說是公安局的，要周婷
婷如實匯報昨天的行程，以備案。掛斷電
話，周婷婷瞟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
凌晨四點。她得在天亮后給陸小萌打個電
話，讓她接待一下明天預(yù)約的那位客人。
這樣想著，又起身去醫(yī)療盒里拿體溫計測
量了一下體溫。結(jié)果正常。她聽說病毒有
潛伏期，會趁著你身體和心理防御最脆弱
的時候來一個猛攻。她已然接受了感染病
毒的事實，只需靜靜等待那個猛攻到來。
她拿著體溫計走到女兒臥室門口，敲了敲
門，里面沒有動靜。她又喊了一聲“田一
諾”。門“轟”一下開了。田一諾像塊門
板堵在她面前，說道，“喊啥子嘛?！闭Z
氣極不耐煩。周婷婷看了一眼女兒亮著的
手機，知道女兒正在游戲里攻打一座城。
而站在她面前的田一諾，又恢復(fù)到了一副
天垮下來也無所謂的樣子。
周婷婷說，“測量一下體溫?！?/p>
田一諾瞟了一眼周婷婷手中的體溫
計，說道，“你有病吧？我又沒發(fā)燒?！?/p>
說完，“啪”一下關(guān)上了門。
周婷婷回到客廳，把前不久搶購的蓮
花清瘟放到茶幾上顯眼的位置，然后到飲
水機旁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后，
不知道該干啥，轉(zhuǎn)身去陽臺。她又從陽臺
回到客廳，再從客廳走到臥室。她想歇歇，
心卻落不了陣。她聽見警報聲在遠(yuǎn)處響起。
多么刺耳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難
道是沖她和女兒來的？周婷婷起身跑到陽
臺，看見警車正從桃花源大道駛來。她心
跳加速，腦子里突然閃過丈夫的影子。她
想，要是丈夫在，多好啊。這樣想著，只
見警車一個左轉(zhuǎn)，駛出桃花源大道，出了
城。周婷婷長舒一口氣，一抹額頭，出汗了，
腦子也隨之清醒，就算她和女兒感染了病
毒，又不是犯罪，怎么可能抓人呢？這樣
一想，她笑了。一笑，心倒靜了不少。心
一靜，夜就顯得更深了。人處于這深夜里，
就有了漂泊感。
周婷婷想起剛才腦子里閃過丈夫影子
的情景，知道自己終究是想念著丈夫的。
田一諾上六年級那年，周婷婷的丈夫回家，
拿出一張銀行卡讓周婷婷在縣城按揭一套
房。那是丈夫第一次往家里拿錢。丈夫說，
你啥也別問。周婷婷就真的沒問錢的來歷。
丈夫說，他一個朋友在緬甸發(fā)了財，他準(zhǔn)
備去投靠他，給他兩年，他會讓周婷婷和
女兒過上人上人的生活。周婷婷的丈夫說
這話時，眼里充滿了光芒，彷佛他要的繁
花似錦的日子唾手可得。丈夫是被賭博搞
瘋了的人，周婷婷懶得理他。她想，就讓
他蹦跶吧，等他蹦跶不動了，總會回頭。
周婷婷知道丈夫不靠譜，卻從沒想過丈夫
會走公公老路。丈夫那次離開后，就斷聯(lián)
了。周婷婷報了警，警察只追蹤到丈夫最
后離開中國的日期，也就是他離開酉城后
的第七天。
周婷婷的丈夫消失這四年，田一諾是
周婷婷活下去的動力。她一直在美容院上
金
·
小
說擁抱多么重要啊 /何春花
16 酉水
YOUSHUI
班，很拼命。為了提高業(yè)務(wù)水平，她甚至
在網(wǎng)上報了課程學(xué)習(xí)中醫(yī)?，F(xiàn)代社會，人
們越來越注重健康和美容。要在美容院混
下去，你就得拿出點真本事。你摸不清人
體穴位，是無法做好按摩的。客人有點小
病，你能分析出癥候所在，給客人一些建
議，那簡直是錦上添花。因為這種敬業(yè)和
愛鉆研的精神，周婷婷擁有一大批固定客
源。周婷婷把掙來的大部分錢都用在了田
一諾身上。她覺得以前虧欠女兒太多，對
女兒有求必應(yīng)。田一諾上了初中，她們剛
緩和的母女關(guān)系又變得緊張起來。田一諾
簡直是刺猬，每次見到周婷婷就橫眉冷對。
周婷婷安慰自己，誰沒有個青春期呢，大
了就好了，大了就好了。
到了初三，田一諾迷戀上了游戲。周
婷婷收了她的手機，她就跑到網(wǎng)吧去打。
到后來，田一諾連學(xué)校也不愛去了。那段
時間，周婷婷常一個網(wǎng)吧一個網(wǎng)吧地找女
兒，從深夜找到凌晨。那時，田一諾正坐
在一群孩子中間，嘰里呱啦地喊著來自虛
擬世界的指令。田一諾偶然抬頭，看見一
臉疲憊的周婷婷，眼里的光瞬間熄滅了。
周婷婷說，“回家。”
田一諾起身跟她回家。
周婷婷說，“能不能不打游戲了？”
田一諾說，“我不愛讀書，你就放過
我吧?！?/p>
周婷婷說，“你這么小，不讀書能干
啥呢？”
田一諾說，“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
知道。我就是提不起勁。”
周婷婷聽女兒說出這樣的話，感覺好
累啊，兩條腿彷佛千斤重，漸漸走到了女
兒的后面。她看著女兒清瘦的背影，又心
痛又無助。她明白女兒內(nèi)心住著一朵碩大
的烏云。她無法拔開這朵烏云，自然進(jìn)不
到女兒的心。
周婷婷追上去，問道，“是不是想爸
爸了？”
田一諾輕蔑一笑，不再說話。
周婷婷說，“爸爸在外面掙錢，總有
一天會回來的?！?/p>
田一諾突然生氣了，大聲喊道，“別
提他。誰會想他??？他就是個渣男。我要
是你，早就重新嫁人了?！?/p>
周婷婷一次次把田一諾找回家，也沒
能阻止田一諾一次次逃學(xué)去網(wǎng)吧。后來，
周婷婷妥協(xié)了，她把手機還給了田一諾。
作為交換條件，田一諾答應(yīng)不去網(wǎng)吧打游
戲。田一諾初中畢業(yè)，自然無緣高中，執(zhí)
意選擇了離酉城較遠(yuǎn)的一所職業(yè)學(xué)校。田
一諾選擇做一只遠(yuǎn)走高飛的鳥兒。周婷婷
就算舍不得，也不得不放手。
周婷婷總是這樣安慰自己，“遠(yuǎn)走高
飛的鳥總有歸巢的時候。女兒會回來的，
丈夫也會回來的?！?/p>
一輛白色救護(hù)車從桃花源大道駛來，
直接進(jìn)了小區(qū)。周婷婷明白是防控中心工
作人員到了。她回到客廳戴上口罩，聽到
了敲門聲。她打開門，看見兩位穿防護(hù)服
的工作人員提著醫(yī)療箱站在門外。周婷婷
看不清他們的臉，任由他們朝自己噴消毒
液。確認(rèn)了名字和信息，他們蹲下身開醫(yī)
療箱。趁著這個空隙，周婷婷問，“我們
確診了嗎？”一位工作人員說，“暫時還
沒確診。你們混管檢測中有一例陽性?！?/p>
周婷婷懵了，“啥子叫混管檢測？”另一
位工作人員耐心做了解釋。周婷婷聽明白
了，意思就是說她和女兒被感染的幾率只
有二十分之一。得知這個結(jié)果，周婷婷稍
稍松了一口氣。
他們?yōu)橹苕面米鐾旰怂釞z測，沒有收
拾東西，問“田一諾呢？”周婷婷對著屋
里喊了一聲“田一諾”。田一諾磨磨蹭蹭
開門出來，走到門口才退出游戲程序。
周婷婷站在一旁看田一諾做核酸。田
一諾被頭發(fā)遮住一半的臉，讓周婷婷想到
了木偶，又想到了鬼。她想，女兒身上怎
么就沒有一點人的生氣呢。心里一陣酸，
眼眶濕潤了。
核酸結(jié)果要四個小時后才出來。周婷
17 酉水 YOUSHUI
婷回到臥室，想好好睡一覺?？梢婚]上眼，
腦子里就裝滿了女兒憔悴的模樣。她使了
大力氣把女兒的影子壓下去，病毒又來搗
亂。聽醫(yī)生口氣，如果感染病毒，個把月
別想回家了。如果沒感染，也會隔離七天。
別說一個月，就算七天，都可能讓這個家
垮掉。
想到這里，周婷婷怎么也睡不著了。
她起身回到客廳，坐在沙發(fā)上。窗外的天
漸漸亮起來，樓下攤販的吆喝聲越來越密。
她給陸小萌打了個電話，然后跑到廚房煮
面。把煮好的面端到餐桌上，敲女兒的臥
室門。敲了老半天，田一諾回了句“不餓”。
周婷婷坐到餐桌前，打開手機看了看核酸
檢測結(jié)果。還沒出來。她放下手機，埋頭
吃面。吃著吃著就哽咽，一箸面條停在喉
嚨，下不去上不來。
周婷婷一直等到上午十點，核酸結(jié)果
才出來，顯示陽性。周婷婷剛松一口氣，
又接到疫情防空中心電話，叫她們收拾好
東西，準(zhǔn)備去隔離點。周婷婷催促好幾次，
田一諾才睡意惺忪開門出來。周婷婷收拾
好東西，去廚房給女兒煮了碗面。等女兒
吃完，收拾好碗筷，就坐在沙發(fā)上等社區(qū)
的人來。她以為他們很快會到。沒想到，
一等就等到了晚上七點。
提著行李下樓，田一諾坐上車就塞上
耳機打游戲。開車的師傅穿著防護(hù)服，像
個圓滾滾的球。他沒跟周婷婷打招呼，懶
洋洋地關(guān)上車門，嘴里嘀咕道，“今晚又
得凌晨才能回家了。”
救護(hù)車駛出小區(qū)，上了桃花源大道，
霓虹燈下的人們停駐腳步，驚恐地看著救
護(hù)車從他們面前駛過。在這座談病毒色變
的小城，救護(hù)車和防護(hù)服就意味著病毒的
逼近，而坐在救護(hù)車?yán)锏娜司褪潜弧靶“住?/p>
抓獲的病毒。周婷婷內(nèi)心突然升起一種孤
獨感，她看了看另一?！安《尽?，多想抱
抱她啊。就在這時，車子?？柯愤叄粚?/p>
母子上了車，車子就顯得不那么空曠了。
工作人員又到別的小區(qū)接了幾個人，
才往隔離點開去。隔離地點在距離縣城
十二公里外的工業(yè)園區(qū)。做好登記，加入
隔離微信群，已經(jīng)晚上九點。周婷婷和田
一諾隔離的房間在五樓。田一諾提著自己
的行李走在前面，等周婷婷氣喘吁吁爬上
樓，只聽見“嘭”一聲，田一諾的背影消
失在門邊。周婷婷進(jìn)屋，往自帶的被套里
裝上隔離點的棉絮，整理好床鋪，快速洗
漱了一番，然后倒頭就睡。也許太累了的
緣故，這一晚，她睡得很香，連夢都沒有。
第二天一早，周婷婷被樓下的動靜吵
醒，她恍惚了老半天，才想起自己在哪里。
她起身走到陽臺，看見幾個“小白”正推
著車送早餐。她觀察四周，發(fā)現(xiàn)這里有很
多棟樓，她眼之所及的每個窗口，都有人
影晃動。她突然明白酉城確診人數(shù)一直保
持零記錄的原因了。來這里的每個人都是
病毒傳播鏈上重要的一環(huán)。政府舉全縣之
力抗疫的首要任務(wù)就是把這群人從漫漫人
海中撈出來，斷掉每一條傳播鏈。現(xiàn)代科
技如此發(fā)達(dá)，要找到很容易，對方用手機
支付的每筆賬、掃過的每個二維碼，都可
以準(zhǔn)確地查清他們?nèi)ミ^的場所。
那么，這里到底住了多少人呢？周婷
婷想起昨晚進(jìn)的隔離微信群。拿起手機一
看，沒電了。她忘了帶充電器，索性把手
機放進(jìn)背包，又回到陽臺上。送餐人的拍
門聲已經(jīng)在對面那棟樓響起。周婷婷能清
楚地看見人們蹲在地上吃早餐的情景。隔
離房是毛胚房，只有一張床、一個燒水壺
和一些必備的洗漱用品，吃飯只能蹲著。
周婷婷又走了神，彷佛回到了原始社會，
眼前的每間房都是一個洞穴，或者，是一
個搭建在空中的巢?？墒腔钤谶@世上，誰
又不是洞穴里或巢中的生物呢？
周婷婷伸出頭看了看隔壁田一諾的陽
臺，空空蕩蕩的，沒有一點聲響。她害怕
田一諾錯過用餐時間，對著陽臺喊了一聲。
沒有回應(yīng)。她回到房間，想起隔離須知里
要求早晚各測一次體溫，并準(zhǔn)時在群里匯
報體溫度數(shù)。她把體溫計放到腋下，跑到
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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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說擁抱多么重要啊 /何春花
18 酉水
YOUSHUI
陽臺上，對著隔壁大聲喊，“一諾，我手
機沒電了，忘了帶充電器，你幫我發(fā)一下
體溫度數(shù)，我的房號是 21—5—5?！比耘f
沒有動靜。周婷婷回屋，對著墻壁拍打起
來。過了老半天，田一諾才出現(xiàn)在陽臺上，
一臉不耐煩地問道，“好多度？”
那以后，周婷婷就過上了豬一樣的生
活，每天和田一諾對話兩次，田一諾在隔
壁問：多少度？周婷婷在這邊答。大多數(shù)
時候，隔離區(qū)是安靜的。人們坐到陽臺上，
看著鳥兒從窗前飛過，沒有聲響。周婷婷
不知道為啥這里會有那么多鳥，它們飛過
時，把窗外的小片天空全遮住了。它們中
的幾只偶爾跑到窗戶上，對著空蕩蕩的隔
離房嘰嘰喳喳。周婷婷定定地看著它們，
回上一句，“小東西，外面發(fā)生了啥呢？”
開了頭，她就一發(fā)不可收拾，自顧自說下
去了。這是周婷婷每天最喜歡做的事。不
過，這樣的時光很短暫。在陽臺上待久了，
就有小白拿著喇叭站在樓下大聲喊：進(jìn)屋
去，都進(jìn)屋去。
吃飯的時候，整個隔離區(qū)在拍門聲中
醒來。拍門聲先是在遠(yuǎn)處響起，悶聲悶氣
的，像暴雨天的滾雷，到了樓下，就變得
急促了，呈螺旋狀，整棟樓都被它纏繞著。
這時候，周婷婷就會伸直了耳朵聽動靜，
隨著拍門聲越來越近，她的內(nèi)心也越來越
緊張。她不喜歡送餐人粗暴的拍門聲，這
總會讓她想起犯人，想起飼養(yǎng)員敲響木桶
提醒豬兒吃飯了。有一次，她聽見送餐人
走近了，沒等對方敲門，就打開了房門。
穿著防護(hù)服的送餐人嚇得往后退了一大
步，大聲呵斥，“誰讓你開門了？沒看見
群里說啊，必須要等工作人員離開后才能
開門拿飯?！敝苕面帽粚Ψ絻磹旱难凵駠?/p>
壞了，連忙關(guān)上了門。
這件事發(fā)生在周婷婷隔離的第三天。
她提前打開房門的另一個原因是想跟人說
說話。周婷婷是一個特別愛說話的人，按
同事小芳的說法，她對著樹樁也能說幾個
小時。她一度認(rèn)為，人來這世上，就是為
了多跟人說話。說話就是靈魂的擁抱。話
說多了，說話人之間就會交出真心。真心
是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她在美容院上班，
看似做美容和保健，實則是跟客人交換真
心?？腿颂稍诖采?，把身體交給她，也把
心交給了她。客人跟她聊起家長里短，說
起近段時間發(fā)生在她們身上的喜事或不
幸，她靜靜地聽著，把握時機插上幾句。
簡單幾句話，有著四兩拔千斤的效果。她
能疏通客人身體里的每一條經(jīng)絡(luò)，也能準(zhǔn)
確地疏通客人情緒上的淤堵。她和客人之
間，也就多了惺惺相惜的情分。這份惺惺
相惜，讓周婷婷溫暖踏實。這也是她喜歡
這份職業(yè)的原因。
第四天，周婷婷開始失眠。她睡不著
就坐在陽臺上發(fā)呆，看著月亮升起來，看
著星星越來越亮，數(shù)著隔離區(qū)有多少個黑
洞洞的窗口。她真羨慕那些窗口后面的人，
擁有那么好的睡眠。她只能坐在別人的美
夢之外，做這片星空下的守夜人。黑暗中
偶爾響起的一兩聲咳嗽聲，才會讓她從遙
遠(yuǎn)的地方趕來，回到自己。那時，她感覺
身子漂浮在黑夜里，塵埃一樣輕盈，同時，
輕盈的還有這個世界，還有消失的丈夫、
房貸和女兒的筆記本電腦。她在自己心里
變得越來越具體。
那一晚，周婷婷吃了很少的飯。吃完
飯后，她席地坐在陽臺上，看著天靜靜黑
下來。天黑不久，隔離區(qū)又來了四五車人。
人們拖著行李箱，疲憊地走到臨時搭建的
棚子里辦理手續(xù)，又消無聲息地鉆進(jìn)樓房。
周婷婷感覺自己從這世上消失了幾百年。
她想聽見人聲，想喊，想叫，想大聲地說
話。她真的喊出了聲。她的聲音在空蕩蕩
的隔離區(qū)響起又回到她耳中。她想，多么
動聽啊。這時，夜空中響起了另一個聲音。
周婷婷“忽”一下站到窗邊，聽見“啊”
的尾部掃過寂靜的夜空，如同彗星的尾巴，
點燃了黑夜。她辨別出了，是一個女人對
她的答應(yīng)。果然，還是女人了解女人。她
剛想再回應(yīng)一次對方，就聽見了幾聲“嘔”
19 酉水 YOUSHUI
從不同的角落傳來。隨后，所有窗口的燈
都亮了。原來，所有人都醒著，所有靈魂
都在黑夜里徘徊?！皣I”聲變成了嚎叫聲，
密密麻麻的嚎叫聲如同狼群奔馳在黑夜。
周婷婷走了神，聽見狼群踏過茫茫雪地，
踩碎了一地月光。等周婷婷回過神來，嚎
叫聲已經(jīng)變成了歌聲。周婷婷站在窗口，
發(fā)現(xiàn)每個窗口都站著人，每個人都舉著手
機，每個手機電筒都有一束光，每束光都
在跟著歌聲舞動。又有一輛車進(jìn)了隔離區(qū)，
幾個人下了車，站在黑夜里抬頭，他們把
眼前的場景當(dāng)成了歡迎儀式。他們跳起舞
來，也加入了唱歌的隊伍。穿防護(hù)服的工
作人員從黑夜里鉆出來，把跳舞的人轟進(jìn)
了樓。他們一只手舉著喇叭大聲喊話，一
只手在空中揮舞，像是試圖抹掉黑夜里的
響動。他們的聲音被歌聲淹沒，他們累得
筋疲力盡，一屁股坐到路邊的花園里，抬
頭看著懸在空中的歌聲和手電筒入了神。
周婷婷看到這場景，眼眶濕潤了。她
想起來隔離點那晚，一位五十幾歲的老大
姐悄聲問她：你曉得我們這次混管檢測中
確診的那位是誰不？她搖了搖頭。老大姐
說：一位從云南回來的大貨車司機，我們
也是倒霉，怎么就跟他混管了呢？老大姐
又問：你曉得這次牽扯進(jìn)來多少人不？見
周婷婷一臉茫然，老大姐說：司機從家里
出來后去超市買了包煙，然后坐公車去縣
醫(yī)院做核酸，單就這條線，就有幾百人。
老大姐說到這，嘆了口氣：要是有百十個
確診，那不，整個城就癱瘓了？城癱瘓了
如何工作？大人孩子要吃要穿要生病，怎
么辦？唉，苦了老百姓，苦了抗疫戰(zhàn)線上
的工作人員，也不知道那該死的病毒何時
才能消滅。這時，老大姐九歲的孫子睜大
了眼問奶奶：為啥要消滅病毒呢？我們可
以和它做朋友啊。老大姐撫摸著孫子的腦
袋，說了一句“傻瓜”。小男孩哭喪著臉，
說道：我才不是傻瓜。地球也是病毒家園，
我們?yōu)樯兑麥缢?？如果和它做朋?/p>
了，它也不會傷害我們了。小男孩見奶奶
不相信他，開始拉攏田一諾，他拉著田一
諾的手，說道：姐姐，我可以抱抱你嗎？
田一諾正一臉懵，想拒絕，沒想到小男孩
一下子撲進(jìn)她懷里。田一諾沒有推開小男
孩，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笑容。小男孩開
心地拍著手，說道：姐姐笑了，姐姐笑了，
姐姐是我朋友了。
周婷婷想起女兒的笑容，嘴角止不住
上揚。她突然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女兒也站在隔壁
的陽臺上舉著手機，一束光正從她的左掌
射出，刺穿了黑夜。周婷婷久久地看著，
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笑了，眼淚止不住地流。
事后，周婷婷每每想起這一晚，腦子
里就會響起一首曲子。那真是一曲綿長而
又跌宕起伏的交響曲，以她那一聲“啊”
開始，擁抱著她，讓她忘了以什么結(jié)束。
她甚至不知道結(jié)束的時間。她只記得，后
來的日子，隔離區(qū)每晚都會響起歌聲，每
句歌聲里都藏著一束電筒光。她順著電筒
光，看著月亮翻過屋頂，去往每一個白天。
她為此獲得力量，打算隔離結(jié)束后，要把
女兒緊緊擁入懷里。因為，擁抱是多么重
要??！
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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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擁抱多么重要啊 /何春花
20 酉水
YOUSHUI
1
我深感對不住老覃，也對不住麥莉，可是又不知該
怎樣說抱歉。
夜深了，老覃來電話：“哥，我腦子里到處漏風(fēng)，
嘩啦啦的，怎么也睡不著。”老覃很少深夜打電話。他
比我小，我也喊他老覃。我們是好哥們兒，隔段時間沒
見面就相約去宵夜，順便喝兩杯。如果我要趕工期，找
不到工人，就給他打電話，他會很高興地帶人幫我搞定，
價錢公道，從不收高價。他為人厚道，跑工地的務(wù)工人
員都喜歡和他打交道。
“有煩心事？”我問?！皼]有，就是腦子里有風(fēng)吹，
有時也沖水?！?/p>
“要陪你去醫(yī)院嗎？”
“不，我沒病，只是想和你說說話。”
“我們好久沒說話，是該說說啦”。老覃知道我睡
得晚，可還是小心地問會不會影響我休息。我說當(dāng)然不
會，正在睡不著。
“哥，睡晚了對身體不好?！蔽艺f：“明白，年紀(jì)
大了難入眠，還睡眠淺容易醒?！逼鋵嵨艺孢€有些恍惚，
使勁甩甩頭，眼前出現(xiàn)一串綠花花?！靶值?，真不用去
醫(yī)院？”
“放心嘛，真沒病，會耽擱你睡覺嗎？”他又敏感
起來。“沒有沒有。”“哥，真羨慕你，從不和嫂子吵
架，沒在一起也不吵，能教教我嗎？”
“你和麥莉吵架了？”他頓了頓說：“沒有，只覺
得感情在變淡?！?/p>
“感情嘛總要變淡，持續(xù)高溫怎么受得??？”我開
玩笑說。“哥，我真覺得哪里不對。”我覺得他心里有
問題，開導(dǎo)他說：“女人嘛，摸準(zhǔn)小心思哄哄就好。”
“我嘴笨，不會說好聽的，只會真心實意對人好?！?/p>
“有小別扭和小摩擦很正常，不是有七年之癢嗎，
何況你們結(jié)婚不只七年，你要大氣點兒?！?/p>
“哥，我信你，是我太敏感。”我又絮絮叨叨教他
要會制造小情調(diào)，多給老婆驚喜，說女人是水做的，容
易感動，一感動就死心塌地。他沒插話，虔誠地聽我講。
“最近在忙什么？”講完后我問他。他說在一個大工地
做勞務(wù)，效果也不錯。
“這趟下來，年半時間，要賺三十幾萬?！崩像?/p>
信地說。他勤勞而有計劃，讓人佩服。二十幾年前他中
學(xué)輟學(xué)，只身到縣城打工，收入不錯。他說他寨上的年
福祿壽喜 ■ 倪月友
21 酉水 YOUSHUI
輕人在沿海工資比他高，每年存錢卻比他
少?！盀槭裁磿驽X比你少呢？”他說要
經(jīng)得住誘惑，少逛夜店，對未來要有整體
規(guī)劃。他擅于理財和規(guī)劃，十多年前就在
環(huán)城路修大樓房，底層三個門面還全部租
了出去。我很為他高興，說：“孩子們都
好吧？”
“還好，學(xué)習(xí)自覺也很獨立，父母不
在他們就自己做飯?！?/p>
“孩子省心就是最大的幸福。”
“哥，能為孩子操心才是幸福，那樣
夫妻見面交流就會多一些?！蔽矣X得傷感，
原來夫妻很少交流還不如有點事，酣暢地
吵架或打架都比做最熟悉的陌生人強。
“哥，你說對不？”
“對，共同操心孩子會讓陌生的心挨
近靠攏?！?/p>
“嘿嘿，我沒文化，瞎捉摸?！?/p>
“還常去看老丈人嗎？”
“去，再忙也要去！”老覃忙說?！斑€
和老丈人喝酒嗎？”
“有時喝，他常說他老了量不行，我
也不敢勸?！彼Z氣里透著沮喪和失落。“不
喝也好，你也要少喝?！崩像∽∵^院，
醫(yī)生建議不飲酒。麥莉父親愛酒，喜歡別
人陪他喝。老覃總不管不顧地陪他喝高興。
他很喜歡老覃，經(jīng)常說：“這娃兒有孝心，
比麥飛好?！丙滐w是麥莉弟弟，他恨透了
爹喝酒，也不喜歡麥莉。
“我心里空得很?！?/p>
“為什么空？”
“麥莉不和我去看她爹，孩子們也不
去?！?/p>
“你們吵了架？”
“不知道，好像沒吵?！蔽腋杏X他們
感情真出了問題，卻不知怎樣安慰他。
“孩子們?yōu)楹尾蝗タ赐夤馄?？?/p>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我感覺老
覃很迷茫，也很煩躁，“哥，夜深了，睡吧，
明天都要上班呢！”他突然就不想和我說
話了。
2
琪簡回來時已凌晨2點。她看看我：“這
大半夜，你還沒睡著？”
“你沒回來，我敢睡著？”
“少啰嗦！”
“又在想哪個小妹妹？”她厚顏無恥
地笑著說，烏青的眼圈沒有血色?！袄狭藛眩?/p>
誰會看上我？”
“現(xiàn)在很多小姑娘大叔控?！?/p>
“別說沒小妹妹喜歡，就是有，我也
會覺得自己不要臉?！?/p>
“男人靠得住，母豬都上樹?！彼?/p>
我一眼，“梨花壓海棠不是沒有？”她段
子多，我辯不贏她。她經(jīng)常打牌半夜才回，
兩天不打就很頹唐。好在牌友多是與單位
同事或鐵閨蜜。牌桌上言子豐富，沉默寡
言的牌桌不是正常的牌桌。她早已不羞澀
矜持，滑向了庸俗的深淵。
“老覃和麥莉在鬧別扭？”
“他說了什么？”她看我一眼?！皼]
有，他最近很萎靡。”琪簡和麥莉是親老
表，聯(lián)系得勤，我想琪簡會知道情況?！耙?/p>
許出了點狀況?！彼龖醒笱蟮卣f?！笆裁?/p>
狀況？”
“說了你也不懂！”琪簡狠狠白我一
眼。我很覺無趣。我和琪簡戀愛時，她漂
亮我?guī)洑?，很般配。我是我們寨子第一個
大學(xué)生，畢業(yè)就在縣供銷社工作。她在一
家國企上班，家庭條件好，很多人想高攀，
可要么不敢要么失敗。她和她父母都喜歡
我。結(jié)婚后我們的感情越來越淡，尤其有
孩子后，她對我很不滿意，說我懶得像豬，
收入還沒打工仔多。我便辭了工作出來打
拼。蒼天不負(fù)有心人，我學(xué)會了吃香的技
術(shù)，在一家公司當(dāng)技術(shù)員。收入比以前翻
了好多倍。后來我當(dāng)上公司中層干部，再
到副總經(jīng)理和總經(jīng)理，收入更高。
琪簡不再埋怨我沒錢沒本事，我們話
越來越少。她愛上了打牌，常老半夜不回
家。我終于明白，我們之間已沒了愛情。
金·小說福祿壽喜 /倪月友
22 酉水
YOUSHUI
我們的問題永遠(yuǎn)不只是錢。
“老覃說過了什么？”安靜的黑夜中
她幽幽問我?！罢鏇]說什么，我只是覺得
他這幾天精神不好?！?/p>
“誰離開誰都能活，至于嗎？”她仿
佛不是說老覃和麥莉，而是說自己。夜晚
靜寂，喧囂仿佛被關(guān)進(jìn)了籠子。越靜我越
難入眠。琪簡鼾聲幽微，間雜著呢喃夢囈，
一會兒要碰牌一會要杠牌，她對麻將是多
么上癮。
沒想到我們會把日子過得味同嚼蠟。
剛結(jié)婚時我們相親相愛，去過呼倫貝爾、
天山和吐魯番，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氣。挪
到現(xiàn)時，國內(nèi)旅游一圈，到處轉(zhuǎn)轉(zhuǎn)也算不
了什么，但我們剛結(jié)婚那陣，旅游度蜜月
是可望不可即的時尚。后來我們經(jīng)常為一
些小事爭吵。她很上進(jìn)，函授大專畢業(yè)又
函授本科畢業(yè)，后來升任部門經(jīng)理。
她應(yīng)酬逐漸增多，姊妹伙也逐漸增多，
在家里吃飯的時間少。她經(jīng)常為工作主持
飯局和牌局，回家時間晚，偶然在家吃頓
飯也電話不斷。
我說想把父母接過來一起住時，琪簡
不說贊成也不說反對。我征求父母意見時，
他們不來，說怕影響我們。我明白父母自
卑，怕媳婦嫌棄。他們說琪簡家庭好，我
是高攀人家。他們不愿來加重我的自卑感，
更不愿讓人瞧不起。前年娘到縣醫(yī)院做白
內(nèi)障手術(shù)，琪簡只回過一次家，我一個人
照顧娘。
娘傷心，偷偷抹淚。我問娘：“怎么
了？”娘說：“沒什么，眼睛剛手術(shù)，有
點疼?！背Ｑ缘滥缸舆B心，娘為什么流淚
我明白，我不愿捅破窗戶紙，惹得娘更不
開心。娘回老家后琪簡才回來。一回來就
埋怨我沒做好家庭衛(wèi)生，滿屋都是難聞的
味。她還說：“你沒時間，不曉得請人嗎？”
我明白她嫌我娘。
我不想和她撕破臉。我心底深處很內(nèi)
疚，再說一起生活了幾十年，何必大吵大
鬧？我們都有自己的工作，每天見面時間
少，見面也很少說話，仿佛是彼此的陌生
人。
沒想到，琪簡的流言蜚語越來越多，
都傳到了我耳朵里。我一點也不憤怒。
3
好久不見老覃，電話問他忙不忙。他
說特別忙。我說晚上聚聚？他說好。
晚飯后，我和麥飛去看老覃。麥飛開
一家電腦鋪子，賣電腦也幫人維修，生意
不錯。即使麥莉和老覃吵了架，麥飛也喜
歡老覃，經(jīng)常去看他，還給他買煙、稱水果。
要是麥莉不在家，老覃要加班，他會主動
上門照看孩子。
傍晚的小縣城華燈初上。站在環(huán)城路，
滿城燈火盡收眼底。老覃正坐在沙發(fā)上愣
神。兩個孩子在做作業(yè)。我們進(jìn)屋，老覃
忙站起來。孩子也高興地和我們打招呼。
麥飛問：“姐呢？”老覃說：“可能忙，
還沒回來?！?/p>
“不是生意差嗎，有什么忙的？”麥
飛說?！吧獠缓靡部傆行┦隆！崩像?/p>
靜地說。他額上三道抬頭紋又深了些，頭
發(fā)亂糟糟的。我明白他是裝平靜，不想讓
麥飛知道他和麥莉關(guān)系緊張，免得麥飛擔(dān)
心。
“最近忙什么？”我岔開話題?！鞍?，
幾個工地都趕工期，來回跑，忙得很哦。”
我說：“五月最好趕工期，當(dāng)然忙?！?/p>
“是啊，主要收入就靠這幾月?！崩?/p>
覃起身給我們泡茶?！安慌莶?，出去喝酒。”
我忙阻止他。
“城北新開的酉桃夜宵，扇貝烤得不
錯，去試試？”我提議，他們都贊成。老
覃又叮囑孩子們完成作業(yè)后早點睡覺。我
們沿著環(huán)城路一邊往北走，一邊又約老包、
麻魚和田七。他們說再不約，腸子都快生
銹了。
我們點了臨河的雅間，既可看到滿河
燈光，又能吹到怡人的河風(fēng)。扇貝的確烤
23 酉水 YOUSHUI
得好，肉滿汁鮮。我們邊喝酒邊扯閑龍門
陣，都感嘆錢難找，上有老下有小，壓力大。
半杯白酒就著燒烤下肚后，興致越發(fā)起來，
五個人又捉著啤酒瓶對吹。老包不喝啤酒，
又斟滿杯白酒。
午夜寒氣起來，我打了個冷噤。老覃
很少說話，喝酒實在，大家喊喝，他就猛喝，
腳邊已空了五個啤酒瓶，臉成了絳紫色。
麻魚和田七的兩包煙散了幾圈，成了空殼。
老包臉紅得像雞冠，開始喝第三杯白酒，
他敲著桌子說：“兄弟們，今年錢不好找，
大家要互相幫襯過難關(guān)?！碧锲哒f：“大
哥都說了，大家肯定要互相幫襯?！?/p>
我不想說話。老包年紀(jì)最大，都喊他
大哥，他喜歡在場面上講好聽話，真正需
要慷慨解囊時并不積極。誰都明白：任何
困難都得自己挺自己扛，把希望寄托在別
人身上不現(xiàn)實。老包把酒杯推到我和老覃
面前：“我敬你們兩個，平時你們走得最
近?！蔽液屠像豢诟闪嗣捅【?。我說：
“感謝大哥，我很多事是老覃幫忙?！?/p>
老包揮揮手：“理解，總有朋友走得
近點?！蔽艺f：“感謝包哥理解。”老包
又把酒杯伸過來和我碰一下，我不得不又
倒?jié)M杯一口吞下?！耙嗾偌?，今晚是你
召集的，整得好！”我笑著點點頭。老包
滿臉通紅：“明白嗎，為什么一起敬你兩
個？”我說：“你不是說我兩個走得近嗎？”
老包搖搖手：“不全是。”老覃看著他，
眼神冷得像冰。“我說你兩個，要處理好
家庭關(guān)系！”場面突然安靜下來，都把目
光轉(zhuǎn)向我和老覃。短暫安靜后，他們情緒
又高昂起來，夾菜、喝酒、扯談。我心里
感覺很冷，竟想起了琪簡冷冰冰的神態(tài)。
她每天半夜回來，臉都板得像鐵塊，叫我
怎樣搞好關(guān)系。老覃臉上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
我明白他也心里五味雜陳，只是不表露出
來。我看麥飛，他滿臉通紅，尷尬地笑著。
他斟滿酒，舉到老包面前：“大哥，我敬你?！?/p>
“兄弟，我是為大家好，不能看著好
端端的家分散?！丙滐w耐心聽他說完后，
又說：“包哥，啥都別說，我一口干！”
說完就干了猛杯啤酒。老包也使勁喝了口
白酒。我和老覃都看著麥飛。麥飛沒看我
們，倒了滿滿一杯啤酒，又敬麻魚和田七，
最后敬我和老覃。
凌晨兩點多，大家都吃脹喝醉了。不
知誰說一聲散哦。我們才搖搖晃晃站起來，
各自回家。
4
琪簡還沒回來。我醉得厲害，看什么
都重影。
一整夜我都在做夢，很久不見的人在
夢里見了面，很久前的事在夢里又經(jīng)歷了
一次。天亮了我口渴，起床找冷水喝，發(fā)
現(xiàn)琪簡整夜未歸。我心里電了下，酒醒一
半。琪簡還從沒整夜未歸過，各種傳聞從
腦子里浮了出來，老包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連他說話的神情都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
我給琪簡打電話，關(guān)機。我額上冒出
了毛毛汗，心里各種滋味都有。我曾收到
過一條短信，不知誰發(fā)的，我也沒問過琪
簡。短信說：今天琪簡和一男人從奔馳上
下來，進(jìn)了桃秾酒店，兩個多小時才出來。
我通訊錄里沒那短信的電話號碼，也沒通
話記錄。我到移動公司查看號碼主人信息，
移動公司說涉及隱私，拒絕提供。我到智
能充值機上用充話費的方式查出號碼主人
姓辜。我并不認(rèn)識姓辜的人。我回信息問
他是誰，他不回。我打電話過去，不接。
再打，他把我拉入了黑名單。
琪簡去了哪里？我腦子里盡是些不堪
入目的畫面。結(jié)婚前有人提醒我，說漂亮
女人不可信，家庭條件好的漂亮女人更不
可信；還說琪簡外號叫連長，意思是和她
有過關(guān)系的男人有連隊那么多。那時我們
正熱戀，我說管她連長不連長？排隊的人
越多越說明她有魅力，何幸得是師長、軍
長才好呢！
好大一早上我才懶洋洋地起床去公
金
·
小
說福祿壽喜 /倪月友
24 酉水
YOUSHUI
司。我是公司總經(jīng)理，不會被考勤，但必
須去公司處理些事。去公司路上我又給琪
簡打電話。她說昨天單位有活動，業(yè)務(wù)需
要多喝了兩杯，后來去了閨蜜家睡。她閨
蜜多，有些我還沒見過。我從不參言她和
她閨蜜間的事，哪怕她在我面前吐槽她閨
蜜，我也不多嘴。說不定那天，她就又和
她閨蜜好了。
“還在閨蜜家？”我問?！拔叶忌习?/p>
了很久?！彼f?！昂冒赡闵习?，少喝酒，
注意身體?！彼f曉得，然后掛斷了電話。
我知道她在撒謊。她是單位老員工，還是
部門領(lǐng)導(dǎo)，根本不用她應(yīng)酬喝酒，想不到
她竟用這么拙劣的借口騙我。
老覃又打電話給我：“哥，麥莉要離
婚。”我說：“不是好好的嗎，怎么就要
離婚？”老覃輕嘆一口氣說：“哥，鬧很
久了喲?！薄澳阍趺聪氲?？”我小心地問?！坝?/p>
她鬧吧，她還年輕，過這段時間就會好的?！?/p>
老覃只比麥莉大兩歲，不存在代溝問
題。麥莉年輕時漂亮，追的人很多，可大
多是街上的渾小子，讓人感覺不踏實。她
一年比一年大，依然沒踏實的小伙子提親。
麥莉很著急，請琪簡娘幫忙物色。老覃年
輕健壯，剛在環(huán)城馬路修了新房，還有存
錢，算是縣城剛冒出來的“新貴”。閑暇
時我常帶老覃去琪簡娘家吃飯。琪簡娘說
老覃懂禮貌會賺錢，很優(yōu)秀，于是做媒把
老覃介紹給麥莉。見面后麥莉沒說不同意，
只說老覃太實誠，容易吃虧。丈母娘說：“吃
得虧，打得堆，實誠點好啊?！辈坏揭荒辏?/p>
他們就結(jié)了婚。
老覃厚道，聲音有些哽塞?！昂冒?，
你是男人還比她大，心胸放寬些。”我安
慰他。
“如果你看見她，就喊她回來看看孩
子?！?/p>
“ 有 幾 天 沒 回 來？” 我 問?！?都 有
五六天了?！?/p>
“離開前給你打過招呼沒有？”
“沒有。”
“她娘家知道嗎？”
“我沒給他們說，怕他們擔(dān)心?！?/p>
怎么能這樣？我心想。一時也找不到
話安慰他?！昂⒆觽兦鍐査龁?？”
“不，孩子們習(xí)慣了，前兩天我要到
外地去一趟，讓他們?nèi)ネ馄偶?，結(jié)果他們
怎么也不去，自己在家做飯?！?/p>
帶老覃去丈母娘家見麥莉那次，我也
是第一次見麥莉。她很羞澀，言語少，一
雙亮閃閃的眼睛很有神。老覃不怎么說話，
倒是我話特別多，說個不停。麥莉聽得認(rèn)
真，不時看看我，小嘴角翹起來滿臉通紅。
看著她清純的樣子，我心想老覃真有艷福。
誰能想到孩子都已十多歲，麥莉竟然
要離婚。是老覃做了對不起麥莉的事嗎？
怎么可能，他那么誠實。
“哥，我是不是不招人喜歡？麥莉死
心塌地要和我離?！崩像脑沟卣f。
“她怎么說的？”
“說我們沒了愛情?！?/p>
“愛情怎么能說沒就沒？都結(jié)婚了十
多年呀?！?/p>
“她說從沒喜歡過我?！?/p>
“那她為什么不早離？”
“她說她那時年輕不懂事?！迸苏?/p>
是奇怪的生物。“是不是她外面有了人？”
我謹(jǐn)慎地問?！坝腥苏f她和萬象發(fā)屋的師
傅曖昧，其實她只是喜歡那師傅給她做頭
發(fā)。”老覃很沮喪。
“怎么打算的？”
“等吧，總有一天她要長大，我始終
等她回來，她一定會回來！”
5
消息傳到我這里時，琪簡和房元的緋
聞已經(jīng)滿城風(fēng)雨。房元是她單位的副總經(jīng)
理，膚白高大有氣場。坊間有很多他的傳
聞，說他背景深，很神秘，不聲不響做到
了公司副總經(jīng)理；說他是少婦殺手，很多
少婦迷他迷得神魂顛倒；說他能力強，雷
25 酉水 YOUSHUI
厲風(fēng)行，很多員工都怕他。
不到深夜十二點，琪簡不會回家。大
部分時間我都以為她在外打牌。后來聽說
他們公司搞過幾次作風(fēng)整頓，很沙有人打
牌。她還是深夜才回家，我開她玩笑：“單
位都在整風(fēng)，你們還頂風(fēng)作案？”她盯著
我看了幾秒鐘說：“什么頂風(fēng)作案？”
“你不是打牌到這陣才回來嗎？”
“你怎么不往工作方面想想？”我自
討沒趣。
農(nóng)歷十五月亮圓得沒規(guī)沒矩，麻魚請
宵夜喝酒。我工作上遇到些麻煩，悶悶不
樂。麻魚喝得二麻二麻的問我：“哥你是
為嫂子和房元的事不高興？”我以前隱約
感覺琪簡和房元有些扯不清，只是沒證據(jù)
也沒聽人傳過?！靶值茉趺椿厥拢贾?/p>
些啥，自家兄弟實話實說！”麻魚扯了口
酒，把杯子使勁拍在桌上說：“哥不知道？
他們都傳得滿城風(fēng)雨啦?！蔽夷X子里嗡嗡
的，心里憋著難受勁，明知道麻魚說的意
思，卻忍不住繼續(xù)問：“怎么傳的？”麻
魚說：“哥，別生氣！”。
“不生氣，說吧，我不想蒙在鼓里?！?/p>
“我只說一件事，那壞人經(jīng)常晚上開
車帶嫂子上金銀山，哥你懂的。”我心里
一陣陣緊得難受。“別說啦。”我一口干
了杯中烈酒。麻魚又給我倒，我沒喝。我
告訴自己保持冷靜，不能亂了方寸。深夜
街上冷清，麻魚喝醉了我沒送他，他也沒
送我。我吹著冷風(fēng)往家走，腦子里亂糟糟
的，一會兒是琪簡冷冰冰的表情，一會兒
是房元油頭粉面的派頭?；氐郊?，琪簡還
沒回來，屋子顯得很陌生。我怎么也睡不
著。
房后林子里的噪鵑叫過了三趟，琪簡
才回來。我聽見她在衛(wèi)生間刷牙、洗臉，
又聽見她在沖澡，忙活半天才輕輕躺下。
我說：“回來了？”她說嗯。
“又在打牌？”她問我：“一直沒睡
著？”
“一直都沒睡著。”她不說話，我也
無話可說。說什么呢？說什么都多余，很
多事明擺著，不用說出來。我睜著眼怎么
也睡不著，卻很快聽見了她悠長的呼吸聲。
從此我們很少說話，在各自的世界里我行
我素。我們仿佛在比耐力，看誰先受不了，
先提出離婚。
麥莉死纏爛打堅決要和老覃離婚。老
覃以沉默牢牢守住麥莉回心轉(zhuǎn)意的想法。
麥莉晚上打電話請我勸他：“發(fā)哥，你勸
勸老覃，我不愛他，老拖著沒意思。”我說：
“妹妹，你要考慮清楚，不要被一時的熱
鬧迷住了眼睛?！?/p>
“我考慮了很久，沒必要再考慮?！?/p>
“有人真那么對你好？讓你死心塌
地?！?/p>
“發(fā)哥，你懷疑我外面有了人才和老
覃離婚？我和老覃是沒了愛，在一起沒意
思。”我還能說什么呢，夜很安靜，連手
機都仿佛已睡著了。最后我說：“好吧，
反正你要考慮清楚?！?/p>
周末琪簡爹打電話來要我過去陪他，
還叫我早點過去吃晚飯。他們都已七十多
歲，退休了十多年，以前的朋友有些已離
開人世，存在的也很少走動。
我到時飯已做好。我坐下來，老丈人
給我倒了杯酒，他自己也倒了小杯。他說：
“好久沒喝，喝點?！蔽尹c點頭。丈母娘
說：“先吃吧，給琪簡打電話，說要加班，
不曉得為啥那樣忙？”我說：“她們單位
的確事多?！?/p>
“吃吧，吃吧！”丈母娘招呼我。她
的廚藝比琪簡好很多?！皼]想到麥莉要離
婚。”丈母娘惋惜地說。“現(xiàn)在年輕人，
誰說得清楚？”老丈人端起酒杯和我比了
下，“想法奇怪得很！”丈母娘嘆了口氣
說：“麥莉娘怪罪我沒給她介紹個好人家，
鬧得現(xiàn)在要離婚。”老丈人說：“怪就怪
吧，怪人不知禮，誰會想到有今天。”我
又端起酒和老丈人碰了碰杯，岔開話題：
“爸你喜歡看電視，最近我們縣有什么大
新聞？”
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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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說福祿壽喜 /倪月友
26 酉水
YOUSHUI
“錦繡公司好像要投資幾個大的民生
工程?！崩险扇苏f。
“傳說那房總還在努力把業(yè)務(wù)拓展到
彭水縣去呢?！蔽业ǖ卣f。琪簡爹娘一
直把我當(dāng)親兒子，什么事都和我商量。春
節(jié)，他們要給我父母準(zhǔn)備禮物，讓我送回
去。我父母經(jīng)常叨念他們的好。我和琪簡
鬧矛盾，也從不在他們面前表現(xiàn)出來。我
說：“聽說房總有能力，為人親和，經(jīng)常
看望職工父母，來看過你們嗎？”琪簡娘
說：“那么大的老總，哪有時間來看我們
喲？”琪簡爹說：“你忘啦，來看過的，
今年春節(jié)還送來了兩瓶酒，說是單位慰問
職工父母?！?/p>
“可是人沒來呀！”琪簡娘說。“哪
有那么多要求，禮物到了也一樣。”琪簡
爹說。
6
麥莉給老覃下最后通牒，不答應(yīng)離婚
就向法院起訴，到那時連朋友都沒得做。
老覃長吁短嘆地給我講麥莉的憤怒。他說：
“哥，繃不住了，兇得很，說什么都一定
要離，怎么辦？”
是呀，怎么辦，強扭的瓜不甜，強留
的瓜要爛。我想了想說：“兄弟，她那么
強烈，看來真的已不愛你，離就離吧！”
老覃深嘆一口氣：“哥啊，舍不得，一日
夫妻百日恩，怎能說離就離。”我說：“兄
弟，朝前看，你們共同生活了十三年，你
還年輕，后面還有幾個十三年呢，過好將
來的日子，給她條退路也給自己條退路?！?/p>
我突然思維敏捷，一口氣說那么多，還句
句在理。
老覃沉默一陣嘆息一聲：“哥我信你，
朝前看路還長，我會努力把兩個孩子養(yǎng)
大?！北鞠爰s他喝酒，又覺得這時喝酒不
合適，便作罷。
怎么也睡不著。琪簡又半夜才回來。
我起床喝水，見她買了新背包，款式和質(zhì)
量不錯。她看我一眼，微微一笑沒說話。
我能從她洗臉?biāo)⒀琅龅穆曧懼校牫鏊?/p>
的好心情。
她躺上床愉快地吐了口氣?！敖裉煊?/p>
加班？”我壓低聲音問?！肮驹诎l(fā)展，
事多應(yīng)酬也多。”我聽出了她的隱忍和耐
心。“效益不錯吧，還買了新包?！?/p>
“這么辛苦，得安慰下自己，不然心
里不平衡?！蔽衣牫鏊谌鲋e。我說：“老
覃可能真要離，麥莉?qū)嵲诓幌牒退^?！?/p>
“離就離吧，何必死死拖著，對誰都
不好?！?/p>
“孩子怎么辦？”
“拖著對孩子更是傷害，不如離，這
年頭誰都不差孩子那口吃?！?/p>
沉默，又是沉默?！皼]意思，老覃對
她那么好，還要離。”琪簡沉默一陣才說：
“感情的事說不清楚，也怪不得誰。”
“有時感情就是個屁！”
“你不懂，感情怎么是屁，沒感情怎
么過？”
“我們這樣過下去是因為有很深的感
情嗎？”又是一陣沉默，我感覺到了她內(nèi)
心的憤怒和糾結(jié)?！笆裁匆馑迹幌脒^了
就好說好散?！?/p>
“散就散呀，真沒意思，反正孩子都
上了大學(xué)，他會看得開的?！蔽也恢膩?/p>
的勇氣，把淤積心里的怒氣發(fā)泄了出來。
我想她會約定時間去辦手續(xù)?？晌义e了。
她在黑暗中嚶嚶地哭泣起來。
老覃和麥莉終于離了，老覃沒我想象
中悲傷。月亮又圓又大，高掛天空，枇杷
園有人吹笛子，笛聲清越，小城仿佛更加
寂靜。我心里五味雜陳，不知該安慰還是
祝賀老覃?！皼]事吧，兄弟？”我問他。“還
好，總算松了口氣，也算是解脫，哥你說
得對，對大家都是解脫。”老覃的話讓我
感覺怪怪的，有種說不出的味道。
“接下來，如何打算？” 我忙岔開
話題?！芭赍X，養(yǎng)好兩個孩子?！彼?/p>
輕松地舒了口氣?！案星樯系氖率窃趺聪?/p>
27 酉水 YOUSHUI
的？”“隨緣，一切隨緣?！辫凌藞@的笛
聲更加悠揚，清幽的月光仿佛是從笛聲里
流淌出來的。
連續(xù)幾天我都在想琪簡為什么哭泣。
她不是早就想散了嗎，應(yīng)該高興才對呀，
為什么要哭泣呢，是高興得哭了？可她那
真不像是因為高興哭。她回來得還那么晚，
我們依然很少搭話。沉默不代表和解，極
有可能要突然總爆發(fā)。我很佩服她的耐性，
始終沒向我提出離婚。她出門前花在化妝
上的時間越來越多，一定是在為誰精心打
扮，女為悅己者容嘛！她那樣明目張膽，
不就是在和我較量嗎？讓我先提出離婚。
我不，偏不！我要狠狠地拖她。她為我精
心打扮過嗎？想不起來。想著她和房元出
雙入對的纏綿樣子，我感覺怪難受。
麥莉微信朋友圈沒動靜，不知是不是
屏蔽了我。那天我和老包在匯升廣場吃蕎
面。老包說：“老覃賺錢越來越拼命，不
知道存了好多錢?！蔽艺f：“老覃一直很
勤勞，值得依靠和托付?！崩习c點頭：“對，
他是耿直的好兄弟，麥莉不珍惜?！?/p>
“麥莉去了哪里？”
“聽說在九龍坡一個商場上班?！?/p>
“結(jié)婚了嗎，是不是原來好上的那個
男人？”
“還單身，她以前也沒和誰好，和老
覃離婚也好像沒理由。”我腦子嗡地一下
響起來。怎么會這樣，難道真像她說的，
只是沒了愛情？
7
夜深了我怎么也睡不著，琪簡究竟在
哪里，是不是又在和房元廝混。前不久，
房元離了婚，他們在一起會更方便。突然
電話響了，原來是老覃?！案?，睡了嗎？”
他有些猶豫。
“還沒呢，又失眠了呀？”
“哥有空嗎？想麻煩你開車送我去醫(yī)
院？”老覃很少請我?guī)兔Γ偱麓驍_我麻
煩我，看來是病得不輕。我說可以，連忙
起床下樓開車。
老覃躺在客廳沙發(fā)上，茶幾上擺著盞
小臺燈?！昂⒆觽兡兀俊彼麛[手示意我輕
聲點兒：“都睡了。”他疼得滿頭大汗，
卻沒呻吟?！疤哿硕嗑茫俊蔽逸p聲問。
“前天就有點疼，沒管，今晚突然疼
得厲害?！背鲩T時我聽見臥室傳來一聲輕
咳，原來兩個孩子并沒睡著。我說：“去
縣醫(yī)院嗎？”他慌忙說：“不，去酉州橋
邊的趙醫(yī)生那里。”他怕花錢，趙醫(yī)生那
里便宜些?！斑€是去縣醫(yī)院哦！”我勸他。
他堅持要去趙醫(yī)生那里。
趙醫(yī)生仔細(xì)問了老覃病況，做了些例
行檢查后說：“還是去縣醫(yī)院仔細(xì)查查吧，
我拿不準(zhǔn)?！崩像行┚趩剩骸安痪褪穷^
疼嗎，怎么拿不準(zhǔn)？”趙醫(yī)生說：“還是
大醫(yī)院查得更準(zhǔn)些嘛！”我催老覃：“走吧，
夜深了。”
辦好住院手續(xù)已是午夜。我給麥飛發(fā)
短信說老覃住了院，讓他明早去看看兩個
孩子。麥飛給我回電話問了老覃病情，又
立即趕去了醫(yī)院。
琪簡又是深夜才回來。她洗漱完畢在
床上躺下時嘆了口氣。很少聽到她嘆氣，
是和房元鬧了矛盾，還是工作遇到了煩心
事？“老覃在住院，好像很嚴(yán)重，知道麥
莉在哪里嗎？”她慢條斯理地問：“什么
時候，查出病因了嗎？”
“今晚才送去，還沒檢查?！?/p>
“還沒檢查，怎么知道嚴(yán)重？”我仔
細(xì)給她說了情況。她又微微嘆了口氣：“我
也很久沒和麥莉聯(lián)系，不知她去了哪里?！?/p>
我去醫(yī)院看老覃，麥飛也在。老覃的
疼痛緩解了些，卻比以前更憔悴，仿佛一
夜間老了十多歲。麥飛安慰他：“哥你別
擔(dān)心孩子，我會照顧好，你安心看病就是?！?/p>
我心里“噔”了一下，麥飛的話怎么聽起
來那么像道別。老覃說：“放心，當(dāng)然放心?！?/p>
一整天，我和麥飛都在陪老覃做檢查。
老覃臉上一直掛著歉意的笑容，仿佛欠了
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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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說福祿壽喜 /倪月友
28 酉水
YOUSHUI
我們貴重東西。沒想到臨下班前，主治醫(yī)
生過來問我們誰是患者家屬，過去商量點
事。我正為難，麥飛站起來說他是。
麥飛回來時，我看出了他裝出來的輕
松，他笑著對老覃說：“縣城醫(yī)療水平有限，
可能到重慶主城更好些，還是轉(zhuǎn)院吧?！?/p>
老覃說：“主城太花錢，我的病我清楚，
不過就是一般感冒，輸兩天液就好了。”
麥飛說：“哥去吧，在縣城是疑難病，到
大城市就是小病，籌備去重慶的錢吧?！?/p>
老覃流著淚說：“不，我不去，錢花完了
兩個孩子怎么辦，我父母怎么辦？”麥飛
努力擠出滿臉笑意說：“哥不去就不去，
也不是大病，堅持用兩天藥就好啦。”
護(hù)士過來給老覃換藥，麥飛出了病房，
我也跟著出去。他一臉苦澀站在樓梯轉(zhuǎn)角
處，眼里旋轉(zhuǎn)著淚水?！案?，姐夫沒多少
時間了，醫(yī)生說可能就在這幾天?！彼?/p>
說邊抱著頭蹲了下去。我心里一陣陣刺疼：
“怎么會這樣，是不是搞錯了？”麥飛哽
噎著說：“醫(yī)生說他顱內(nèi)大面積滲血，前
幾天一個同樣的病人沒堅持過兩天，目前
還沒哪家醫(yī)院能治好這病。”我說：“你
不是還勸他去重慶看病嗎？”麥飛說：“連
醫(yī)生都認(rèn)為去不去意義不大?！碧焐迪?/p>
來，小城陷入陰雨霏霏的灰暗中。
在殯儀館我第一次見到了老覃父母，
滿臉皺紋，是地道的農(nóng)民。老覃的弟弟看
上去很本分，是典型的農(nóng)民工。老覃已化
成骨灰。麥莉戴著墨鏡，抱著骨灰盒走出
殯儀館，老覃父母和弟弟跟在麥莉后面，
我和麥飛在最后面。老包、麻魚和田七等
一幫朋友在殯儀館熬了幾夜，都回家睡覺
去了。去公墓區(qū)的路上，大家都沮喪著臉
沒說話。墓地是麥莉聯(lián)系和出錢買下來的，
沒讓任何人操心。安葬好老覃出來，老覃
父母眼里噙著淚，安慰麥莉想開些，麥莉
點點頭。老覃父親說他們對不起老覃，沒
能送他上多少學(xué)，老覃的字寫得很好，至
今老屋還掛著他寫的毛筆字“福祿壽喜”。
老覃的弟弟也安慰嫂子要想開些，說全靠
嫂子操持，他們農(nóng)村人什么都不懂，還幫
不上忙，麥莉也點點頭。我突然發(fā)現(xiàn)，老
覃父母和弟弟都還不知道老覃已離了婚。
我想看看麥莉的表情，可她戴著墨鏡，看
不出來。
麥飛把晚飯安排在一炷香飯店，雅間
獨立幽靜，聽不到外面嘈雜。老覃父母和
弟弟都趕回了老家。吃飯的只有我、麥莉
和麥飛。麥飛說不打擾其他人，讓人家多
休息會兒，再說也只有我和老覃走得最近。
喝了酒，我一直在說老覃好，說他是重感
情的好兄弟，負(fù)責(zé)任的好男人。麥莉聽得
很認(rèn)真，不時看看我。我突然想起第一次
見麥莉時她的樣子，那時的眼神與現(xiàn)在多
么相像，只是現(xiàn)在她嘴角不再翹起，也不
再滿臉通紅。我喋喋不休地說老覃的好，
麥莉的眼神里仿佛長了刺，刺得我心慌。
我還分明看見了她眼眶里旋轉(zhuǎn)的淚水。
夜深人靜時，我收到麥莉發(fā)來的一條
微信：發(fā)哥，這么多年了，你不懂，你什
么都不懂！我很奇怪，給她回信：什么不
懂？可信息顯示無法送達(dá)，她已將我刪除
了好友列表。從此后我再也沒有麥莉的消
息，打電話是停機。我問過麥飛幾次，他
也不知道。他只是每年都會收到麥莉寄來
的足夠兩個孩子生活開支的匯款。我總覺
得欠了老覃和麥莉，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琪簡不再深夜才回家。我下班回家，
她已做好了晚飯在等我。我發(fā)現(xiàn)她的衣著
越來越樸素，生活也很節(jié)儉。我從沒問過
她房元的情況，她也沒說過。
29 酉水 YOUSHUI
燈籠（組詩）/ 鄭若君
以燈籠燭照生活與心靈
——《燈籠》（組詩）閱讀札記 / 南風(fēng)子
30 酉水
YOUSHUI
燈 籠（組詩）
■ 鄭若君
作者簡介
鄭若君，重慶酉陽人，苗族，80 后，酉陽作協(xié)
會員。詩作散見于《詩刊》、《星星》、《綠風(fēng)》、
《重慶文學(xué)》、《酉水》等刊物。
◎燈籠
腹內(nèi)空空
把寄居的人世認(rèn)作屋檐
左旋，右轉(zhuǎn)。頭頂懸垂的利刃
是束縛，也是依傍
靈魂與身體困頓于球形
皮囊與我益發(fā)謙卑而明艷
正臉涂上濃墨，后背披上彩金
誰右手為我賦形
左手為我網(wǎng)開一面
◎陽光照進(jìn)燈籠
我正在打開我的裂縫，我的動作
主動而舒緩
我看起來，實在不像
一盞有裂縫的燈籠，縱然面容模糊
表皮蒼茫
身為燈籠，從來默不作聲
不知曉人間的痛楚
我默念：萬物皆有裂縫
那是留給光芒的
陽光啊，請從打開的縫隙照進(jìn)來
點燃
我最后的燈芯
◎燈籠僅有微光
我讀到皎潔，讀到月亮的影子
折疊在光亮的羽翼之下
一盞燈籠，習(xí)慣的是照耀。借著
與之平行的微光，我讀到
我的教舍空曠，孤零零的書包
瑟縮在書桌中央
孩子明亮的眼睛，局促地望向
望向她的父親。眼眶空洞
她沒有提到
她的母親。她周圍的夜色
在光與影的變幻里踽踽獨行。我和月亮
久久無法照亮
31 酉水 YOUSHUI
◎不一樣的風(fēng)
從不同方向
吹過來
風(fēng)與時光，適宜
在錯落的季節(jié)
生長
我是那盞凝神的燈籠
我看著它們：微風(fēng)，小風(fēng)，大風(fēng)
東南風(fēng)，西北風(fēng)……
一次又一次
撲棱著，撞入
我的肋骨，以我的遼闊為巢
我迷戀上打開
越來越多的空間，我愿意
涵容更多的孩子
它們從來不爭吵
困惑與安睡的樣子，宛若嬰兒
◎鐵釘和燈籠
一枚鐵釘，可以固定住屋檐
固定住我
循環(huán)如此完美
風(fēng)順著時，我轉(zhuǎn)動時間前行的方向
風(fēng)逆著吹，我反向而行
信念如此熨帖
我無可自拔，也勿需自拔
偶爾俯瞰屋檐下的人群，同樣小心翼翼
被鐵釘掛住的他們
在無形的軌道上，循環(huán)而行
◎當(dāng)屋宇的四角掛上燈籠
或者是一座陽臺
左邊加上右邊，不會單行
永遠(yuǎn)對稱
我理解的平衡，是經(jīng)過的每一個鄉(xiāng)村
因為我的存在
擔(dān)負(fù)著相同的重量
是麻雀不停地嘰嘰喳喳
路過的黃狗、白狗，或者黑狗
都長著一雙司空見慣的眼睛
只有忙忙碌碌的點燈人
在擦拭新年時，不經(jīng)意從我的頭顱
撣去些許的塵埃
◎頑疾
屋檐走到這里
就步入了絕境
不小心滑落的瓦片觸到我
在遺憾的翻越里完成最后的探險
憑借檐柱，我旋轉(zhuǎn)大紅的身軀
告訴自己，除了自身的圓滿
世界充斥太多的危殆
于是我看到陽光小心翼翼，避免在人間
和我身上
制造過多斑點
和頑疾
◎故我在
凌空。超越不了屋檐
屋檐下的學(xué)子
固守寒來暑往中的四書與五經(jīng)
當(dāng)我懷揣燈草，當(dāng)我一次次放任堅守
最·青春燈籠（組詩） /鄭若君
32 酉水
YOUSHUI
勒馬此生的懸崖
我一直在這里。我的身體
在古老的陽光下
翻涌血紅
我看到同樣古老的鄉(xiāng)村
看到年輕的教師夫婦團(tuán)起身軀
一次次，像護(hù)雛的母雞把孩子們
護(hù)在教案之下
作為燈籠
此生我從未空洞，像是教舍旁貧瘠的土地
從未缺失過茄子與土豆
如果充實會讓我墜落
我寧愿此生圓渾，不生羽翼
如果注定原地跳躍，我寧愿
扯斷身下飄揚的燈穗
◎你是我的花朵
七月的艷陽鋪在我的身上
我看到孩子遠(yuǎn)遠(yuǎn)地走來
六歲的身軀朝著我的方向已前行數(shù)公里
曲曲折折的山路，鄉(xiāng)村的教舍
我不是一盞燈籠
我是他明亮的前方
看到我，他微微地喘著氣
露出可愛的小虎牙。他輕輕撣了撣
幾個月前就換上的棉衣
沒有關(guān)系哦，我的孩子
你瞧，我正輕輕地?fù)u著我的燈穗
那是我最歡欣的表達(dá)
孩子，你是我的花朵
◎挑開燈籠就可以隔開一道欄桿
隔一道欄桿就可以了
欄桿內(nèi)是村小寂靜的操場
孩子呆呆地坐在欄桿邊
望著欄桿外同樣寂靜的鄉(xiāng)村路
隔一道欄桿就可以了
不必有墻
太厚的墻
會阻擋灑進(jìn)操場的陽光
◎放飛的孔明燈
年輕的教師輕輕地在我的身上寫下
我多想……
孩子們圓溜著雀躍的眼
紛紛拿起筆
“我想讓爸爸媽媽回來過年！”
“爸爸媽媽早點回來呀！”
一筆一畫
稚嫩而笨拙
連帶著放飛的動作
簇?fù)碇麄兊脑竿?/p>
我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一枚郵戳
蓋到天空或河水上
◎點燈了
長夜適合用來呼喚墜落的星星，一顆
再一顆，像接連不斷不滅的光
點亮我
簡直是揮金如土的夜晚
我終于不用再恐懼
33 酉水 YOUSHUI
守護(hù)著那小小的火焰，如豆的光芒
充盈我的身體，我看到我的影子
在激動中全身戰(zhàn)栗
不用學(xué)氣球一般飛升??！我可以點綴天空
我可以分隔大地
“點燈了！”
你的驚喜
是你期待我的樣子
◎曾經(jīng)有人和我說起過愛情
像是走到中年，我的紅袍
逐漸褪色
如同愛人那曾經(jīng)的紅唇
我擁有精心打磨的肋骨
是你，用雙手為我細(xì)細(xì)纏繞
為我描繪如花盛放的女子，一重濃墨
一重彩金
最古老的匠客，往往充當(dāng)
最情深的愛人。喧囂的塵世
你的筆尖奮勇游走
當(dāng)我看到你眼里的光，我相信，是你
成就了我的愛情
◎忽然渴望有一個孩子
我的身邊
漸漸地出現(xiàn)了一個窩
一個嘰嘰喳喳的精靈在里面出出進(jìn)進(jìn)
它每翹一次尾巴
我的心就顫動一下
作為一只把情緒封入肋骨的燈籠，我盡力
擁抱
四方的，不變的天空
我欣喜，卻摁不住
心頭簇動的火苗
只要一點風(fēng)，就可以點燃我
◎?qū)W著哭泣
守著屋檐，守著小院，守著漫天和我一樣
緩慢的
星星和月亮
守著無窮無盡、抽絲剝繭的時光
金石般的燃燒
讓我想像一場雨的哭泣
應(yīng)該是輕柔的梨花花瓣帶著新雨。我學(xué)不會
哭泣，我沒有眼淚
沒有可以蓄滿一場眼淚的眼眶
我聽見塵土吹著空氣
輕輕覆在我的心上
◎天地之間
我從不曾跋涉
我已走過萬水千山
我的寂靜正徐徐吐出我的焰火
仿若春光里飛雪
我趕緊閉嘴，我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是我的舞步
孔明燈之愛，是顛沛與流離
當(dāng)夜益發(fā)漆黑，檐燈頜首
低眉，苦修天明
我是承載屋宇與生命的燈籠，弱小
充滿細(xì)竹的骨感
深斂軀殼的生命未曾學(xué)會起舞
最·青春燈籠（組詩） /鄭若君
34 酉水
YOUSHUI
不曾擁抱輕盈的云朵，不曾擦亮
云朵的燈芯
焰火鍥而不舍
風(fēng)起。我看到我的同伴
在高空，在電線上，忽然而至的舞蹈
最身不由己的狂歡
◎只有燈籠不會發(fā)霉
到另一個工地打轉(zhuǎn)兩個月
回到租住的房間
時逢從家鄉(xiāng)打包而來的梅雨，房間的柜子、
桌子
床上的被子、枕頭，全發(fā)了霉
她忙前忙后：“這里的霉斑
都是干干的白色粉塵，用干毛巾擦擦就
掉了
老家潮氣大，東西長了霉斑
都是黑色的塊，要認(rèn)真擦洗好幾次?！?/p>
她一邊收拾，一邊如數(shù)家珍
最后，她把從老家?guī)淼臒艋\小心地掛在
房梁上
像是掛在故鄉(xiāng)的家門口一樣
◎燈籠里住著小風(fēng)
穿過我的時候
是圓形的
我看到它自然地流動
接納它，感受它
不是排斥
更不能抗拒與忽略
于是它的伸展，一面印著陽光
一面落滿樹影
像是陰與陽的圓融
與我共同，合二為一
◎我的火焰益發(fā)圓滿
每一盞燈籠都是獨我
秉執(zhí)的焰心，有的閃爍其詞
有的苦苦支撐……
噓，別說話！
我看見了那些與我共同燃燒的肉身
那些隱秘的缺憾
◎攜手，走過
一盞飄泊不定的燈
擔(dān)負(fù)的往往是一個個顛簸流離的鄉(xiāng)村
九曲，九折，十八彎，容我
側(cè)身與我的同伴
徐徐通過
那些大紅的，鎏金的
五顏六色的，或者蒼白著臉的燈籠
我們同屬鄉(xiāng)村的標(biāo)配，我們路過
每一戶人家，每一座相依相守的屋檐
我們的沉默，我們的喜樂
我們在風(fēng)里雨里的跋涉
我們從不曾說出口的秘密
——正化為火焰
燈籠啊，每一盞都是我
在人間的至親
◎秋天的燈籠
而我在飄移
一盞燈籠，不僅僅止步于吉祥
告別：秸稈、枯草
老去的奶奶、一刻刻暗淡下去的夕光……
秋天的事物不多。我與他們
情同手足
35 酉水 YOUSHUI
酉陽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盛產(chǎn)文學(xué)。
“酉陽文學(xué)現(xiàn)象”在重慶文壇乃至中國文
壇都有影響力。而在“酉陽文學(xué)現(xiàn)象”里，
“酉陽詩歌現(xiàn)象”尤其突出。酉陽詩人群
已悄然形成了一個頗具特色的詩歌矩陣；
不斷有優(yōu)秀詩人在國家級的重要刊物上發(fā)
表詩作，獲得國家級、省市級的詩歌大獎。
這些優(yōu)秀的詩人，共同促進(jìn)了酉陽詩歌的
發(fā)展繁榮，也在文學(xué)界引起越來越強烈的
關(guān)注。
80 后詩人鄭若君，就是其中的一員。
她在《詩刊》《綠風(fēng)》等名刊上發(fā)表了許
多作品，得到了不少詩人、評論家的好評。
《燈籠》這組詩是她的新作，取材巧妙，
語言干凈，意象空靈，以獨特的手法將內(nèi)
心深處的感悟和思考呈現(xiàn)出來，引人深思。
詩人在寫燈籠，更在寫人生。組詩的
第一首《燈籠》，描繪了燈籠的內(nèi)心世界，
從多個角度展現(xiàn)了燈籠的孤獨、無奈和渴
望。燈籠在人世間寄居，被懸掛在屋檐下，
頭頂?shù)睦屑仁鞘`也是依傍。它腹內(nèi)空
空，靈魂與身體困頓于球形，但皮囊卻益
發(fā)謙卑而明艷。正臉涂上濃墨，后背披上
彩金，暗示著燈籠的多重角色和多重意義。
表達(dá)了有人在塑造和保護(hù)著燈籠，但同時
也對它進(jìn)行了限制和束縛。這首詩通過燈
籠的形象被賦予了多重意義和情感。燈籠
■ 南風(fēng)子
以燈籠燭照生活與心靈
——《燈籠》（組詩）閱讀札記
的孤獨、無奈和渴望不正是關(guān)于人生的一
個隱喻嗎？《陽光照進(jìn)燈籠》表現(xiàn)了燈籠
對陽光的渴望和對裂縫的接受。燈籠主動
打開裂縫，讓陽光照進(jìn)來，點燃最后的燈
芯。通過比喻和象征的手法，表現(xiàn)了生命
中的困境和希望，強調(diào)了積極向上的生活
態(tài)度和內(nèi)在的力量?！稛艋\僅有微光》，
通過對“我”的讀到的意象的描述，強調(diào)
了燈籠和光亮的緊密關(guān)系，同時又體現(xiàn)了
“我”對于周圍環(huán)境和情感的感知和體驗。
通過明亮的月亮、孩子明亮的眼睛等意象，
表現(xiàn)了對于光明和希望的追求和渴望。寫
燈不正是在寫那些逐光而行的人們嗎？
這組詩是“人生之詩”，也是“哲理
之詩”。詩人通過燈籠的形象，傳達(dá)出對
生活的思考和領(lǐng)悟。如《鐵釘和燈籠》描
寫鐵釘和燈籠之間的關(guān)系，以及它們對彼
此的影響。開篇形象地描繪了鐵釘?shù)淖饔谩?/p>
鐵釘可以固定屋檐，也可以固定住燈籠。
這一描繪突出了鐵釘?shù)膱怨毯头€(wěn)定性，同
時也暗示了燈籠被限制和束縛的命運。接
下來，展現(xiàn)了燈籠的循環(huán)和規(guī)律性。無論
風(fēng)如何吹，燈籠都按照一定的規(guī)律轉(zhuǎn)動。
這一描繪突出了燈籠的被動和無奈，同時
也暗示了其內(nèi)心的掙扎和抗?fàn)帯６靶拍?/p>
如此熨帖 / 我無可自拔，也勿需自拔”進(jìn)
一步描繪了燈籠的內(nèi)心世界。燈籠的信念
最
·
青
春以燈籠燭照生活與心靈— — 《燈籠》（組詩）閱讀札記 /南風(fēng)子
36 酉水
YOUSHUI
如此堅定，它既無法自拔，也不需要自拔。
這一描繪突出了燈籠的堅定和執(zhí)著，同時
也暗示了其內(nèi)心的孤獨和無奈。詩歌的收
尾，將燈籠與人群相聯(lián)系，進(jìn)一步突出了
兩者之間的共性和命運。燈籠和人群都被
鐵釘掛住，在無形的軌道上循環(huán)而行。這
一描繪既展現(xiàn)了兩者之間的相似性，也暗
示了其共同的無奈和掙扎?！稛艋\里住著
小風(fēng)》描繪了燈籠中小風(fēng)的流動和與詩人
的互動，強調(diào)了接納和融合的重要性。首
先，詩歌以“穿過我的時候 / 是圓形的”
開篇，描繪了小風(fēng)穿過燈籠時的形狀和狀
態(tài)。這一描繪突出了小風(fēng)的流動性和圓潤
性，暗示了其和諧與完美的特質(zhì)。接下來，
詩歌通過“我看到它自然地流動 / 接納它，
感受它 / 不是排斥 / 更不能抗拒與忽略”
的描繪，強調(diào)了接納和感受小風(fēng)的重要性。
詩人接納小風(fēng)，而不是排斥或抗拒它，這
一描繪突出了詩人對小風(fēng)的尊重和理解。
然后，詩歌以“于是它的伸展，一
面印著陽光 / 一面落滿樹影 / 像是陰與陽
的圓融 / 與我共同，合二為一”收尾，進(jìn)
一步強調(diào)了小風(fēng)與詩人之間的融合和一體
性。小風(fēng)既有陽光的一面，也有樹影的一
面，這一描繪既展現(xiàn)了它的多樣性和復(fù)雜
性，也暗示了它與詩人之間的互補和融合。
總的來說，這首詩通過細(xì)膩的描繪和豐富
的意象，展現(xiàn)了燈籠中小風(fēng)的流動和與詩
人的互動，強調(diào)了接納和融合的重要性。
文學(xué)是人學(xué)，是情感之學(xué)。詩人在摹
寫情感時，常將情感具象化。這種具象化
帶來了情感的豐富與含蓄，又充滿感性，
讀來余味悠長。例如《秋天的燈籠》以“而
我在飄移 / 一盞燈籠，不僅僅止步于吉祥”
開篇，描繪了燈籠在秋天中的飄移和意義。
這一描繪突出了燈籠的自由和靈動，以及
它所承載的吉祥和溫暖。接下來，詩歌通
過“告別：秸稈、枯草 / 老去的奶奶、一
刻刻暗淡下去的夕光……”的描繪，展現(xiàn)
了秋天事物的特點和狀態(tài)。這一描繪既突
出了秋天的蕭瑟和凄涼，也暗示了詩人對
這些事物的深深眷戀和感慨。然后，詩歌
以“秋天的事物不多。我與他們 / 情同手足”
收尾，將詩人與秋天的事物相聯(lián)系，進(jìn)一
步強調(diào)了兩者之間的情感紐帶。也暗示了
那些美好的人與事，與燈籠一樣，在詩人
心中的特殊地位和價值。詩人還擅于不動
聲色地描寫情感的褶皺處和微妙處?！吨?/p>
有燈籠不會發(fā)霉》以“到另一個工地打轉(zhuǎn)
兩個月 / 回到租住的房間”開篇，描繪了
主人公回到租住處的情景。接下來，詩歌
通過“時逢從家鄉(xiāng)打包而來的梅雨，房間
的柜子、桌子 / 床上的被子、枕頭，全發(fā)
了霉”的描繪，展現(xiàn)了房間內(nèi)的潮濕和物
品的發(fā)霉情況。這一描繪突出了主人公生
活的艱辛和不易。然后，詩歌通過“她忙
前忙后：‘這里的霉斑 / 都是干干的白色
粉塵，用干毛巾擦擦就掉了 / 老家潮氣大，
東西長了霉斑 / 都是黑色的塊，要認(rèn)真擦
洗好幾次。’”的描繪，展現(xiàn)了主人公對
家鄉(xiāng)和城市的對比和思考。她一邊收拾，
一邊如數(shù)家珍，這一描繪突出了她對家鄉(xiāng)
的眷戀和對城市的陌生感。最后，詩歌以
“她把從老家?guī)淼臒艋\小心地掛在房梁
上 / 像是掛在故鄉(xiāng)的家門口一樣”收尾，
將燈籠的掛起與主人公對家鄉(xiāng)的思念相聯(lián)
系。
總的來說，這組詩語言簡練而富有張
力，營造出獨特的意境，運用意象、隱喻
等手法，將燈籠與世間萬物聯(lián)系起來，形
成了一個相互關(guān)聯(lián)、相互映射的宇宙。在
詩人的筆下，燈籠不僅是個體的象征，隱
藏著深沉的情感和深邃的思考，更是人類
普遍情感和哲理的載體。在微光的照耀下，
詩人領(lǐng)悟到生命的真諦和意義，找到了內(nèi)
心的信仰和力量。尤為重要的是，這組詩
背后有一種難得的真實和純粹，仿佛在繁
華的世界中找到了一個安靜的角落，讓人
不禁想要駐足聆聽。
37 酉水 YOUSHUI
楚地書 / 白云飛
蘆葦簽收的風(fēng)（組章）/ 李 萍
茶遇 / 李 曉
冉天育：男兒死國當(dāng)生還 / 鐵 笛
夢游金佛山 / 劉先暢
后溪：老街往事 / 楊小紅
愛上茶香村的三個理由 / 張 超
38 酉水
YOUSHUI
湖北因地處洞庭湖之北而得名，作為古鄂、
楚國舊地，故簡稱鄂，又稱荊楚。古澤云夢
三千里，煙云楚國八百年，湖北是一部舉世無雙、
氣象萬千的厚重大書，作者是人民，讀者亦人民，
以地理孵化歷史、哲學(xué)解構(gòu)世界、文明征服時間，
記載著楚地變遷進(jìn)程，貢獻(xiàn)出炎帝神農(nóng)、楚國
歷史、老莊道家、秦漢三國、清江巴土、江城
武漢等超級 IP，序言跋文皆留白。
古澤云夢三千里
湖北位于中國中部、長江之濱，西連巴蜀、
東通吳越，北接豫陜、南臨湘桂，素有九省通
衢之稱。鄂西山地之間，武當(dāng)山、大巴山、巫山、
武陵山縱貫長江兩岸，桐柏山、大洪山、大別山、
幕阜山千峰百嶂環(huán)拱江漢平原，挺起荊楚民族
不屈的脊梁。長江、漢江、清江、沮河、漳河、
灄水、陸水河水網(wǎng)交織，洪湖、汈汊湖、長湖、
拍湖、大通湖千湖棋布、繁星點綴，孕育出武漢、
襄陽、宜昌、荊州、十堰等楚地城市群。
省會武漢“龜蛇鎖大江”，武昌、漢口、
漢陽三鎮(zhèn)合一。東晉瑯琊王氏王敦進(jìn)爵武昌郡
公，陳漢、大西政權(quán)在此定都。曾為元代湖廣
行省省治，明清楚中第一繁盛處，辛亥革命首
義之地。漢陽兵工廠百年沉浮，映襯中國軍工
業(yè)的起落。武昌起義打響辛亥革命第一槍，推
翻清朝統(tǒng)治，終結(jié)兩千年封建帝制。百萬將士
浴血武漢會戰(zhàn)，譜就中國抗日戰(zhàn)爭歷史上的壯
麗篇章。新民主義革命時期，武漢涌現(xiàn)出李漢
俊、惲代英、董必武、陳潭秋、林育南等一批
致力于傳播馬克思主義的中堅力量。偉大領(lǐng)袖
毛澤東在武昌寫出《湖南農(nóng)民運動考察報告》，
八七會議提出“槍桿子里出政權(quán)”的著名論斷，
開啟土地革命和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統(tǒng)治的偉
大征程。
禹劃九州，始有荊州。荊州古稱江陵，建
成史長達(dá) 5000 年，系首批 24 座國家歷史文化
■ 白云飛
楚地書
39 酉水 YOUSHUI
名城之一。荊州扼長江中游，處四戰(zhàn)之地，
400 年間 20 代楚國君主在此定都、逐鹿
中原。東漢末年，軍閥劉表牧荊州，疆域
千里甲兵十萬。自曹操南征，劉備借荊州、
關(guān)羽敗走麥城，東吳宰相陸遜、西晉楚王
司馬瑋主政，恒楚、南梁、南平政權(quán)先后
建都于此，千百年來，自然之雪、戰(zhàn)爭之
血在鄂中古都冰冷飄灑。春秋以降，荊州
走出歷代宰相 138 位。
襄陽地處鄂西山地、鄂東北低山丘陵
豁口，為中原地區(qū)、兩湖盆地必經(jīng)地，南
北政權(quán)必爭之地，歷來為交通要塞和軍事
重鎮(zhèn)，號稱華夏第一城池，有 2800 年建
制歷史，著名的隆中對典故即源出于此。
公元十三世紀(jì)，蒙古、南宋襄陽激戰(zhàn)六年，
宋敗亡。
黃岡，200 余名紅色將星閃耀的故鄉(xiāng)，
科學(xué)文化巨匠云集，黃麻起義、鄂豫皖革
命根據(jù)地創(chuàng)建、紅四方面軍創(chuàng)立、中原突
圍、劉鄧大軍挺進(jìn)大別山、渡江戰(zhàn)役第二
戰(zhàn)場，孕育出獨具一格的大別山紅色文化。
隨州古老而年輕，是華夏始祖炎帝神
農(nóng)誕生地，戰(zhàn)國曾侯乙編鐘聞名于世。鄂
州帝堯時為樊國，殷商為鄂國；春秋戰(zhàn)國
為楚鄂王封地；秦漢置鄂縣；三國孫權(quán)在
鄂州稱帝，湖北亦因此簡稱鄂。咸寧赤壁
之戰(zhàn)孫劉聯(lián)軍大破曹軍，魏、蜀、吳三國
鼎立由此勢成；汀泗橋、賀勝橋戰(zhàn)役打響
葉挺獨立團(tuán)“北伐鐵軍”威名。宜昌為屈
原、王昭君故里，有三峽、葛洲壩等大型
水電站，巴楚文化源遠(yuǎn)流長，三國時期，
夷陵之戰(zhàn)陸遜火燒連營，蜀漢元氣大傷。
荊門市云杜縣曾爆發(fā)綠林軍起義，推翻王
莽新朝統(tǒng)治。黃石為華夏青銅文化發(fā)祥地。
十堰武當(dāng)山為中國道教圣地、天下第一仙
山。聯(lián)合國人與生物圈自然保護(hù)區(qū)、世界
地質(zhì)公園、世界遺產(chǎn)三冠名錄遺產(chǎn)地神農(nóng)
架珍稀、瀕危動植物密布，神農(nóng)遍嘗百草，
野人若隱若現(xiàn)。
7000 多年前的太陽人石刻，城背溪、
屈家?guī)X、石家河文化遺址，銅錄山古銅礦
冶遺址，中華歷史第一縣，明顯陵、李自
成墓，曾侯乙編鐘、越王勾踐劍、青銅冰
鑒、楚式漆器、睡虎地秦簡，在荊楚大地
留下星點歷史印記。馬口陶、漢劇、漢繡、
西蘭卡普、雕花剪紙等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傳承著綺麗多彩的荊楚文明。
天下第一循吏孫叔敖、明代萬歷首輔
張居正，伯牙高山流水覓知音，孝子董永
行孝感天下，畢昇活字印刷術(shù)轉(zhuǎn)動世界文
明齒輪，明代藥物學(xué)家李時珍《本草綱目》
集傳統(tǒng)醫(yī)學(xué)之大成，“詩隱”孟浩然，茶
圣陸羽，晚唐詩人皮日休，“宋四家”之
一米芾，現(xiàn)代地質(zhì)科學(xué)巨人李四光，愛國
詩人、學(xué)者聞一多，現(xiàn)代話劇劇作家曹禺，
天門干驛鎮(zhèn)一巷兩尚書、五里三狀元，良
臣將相輩出、文人才子遍地，于斯為盛、
惟楚有才。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楚王結(jié)駟
千乘、波撼岳陽的云夢大澤消失在《史記》
《禹貢》和漫長時間迷霧中。新中國成立后，
湖北如鳳凰浴火涅槃重生，“敞開城門”
首開改革開放之先河，全力建設(shè)全國重要
工業(yè)城市群、國家中心城市，武鄂黃黃都
市圈崛起“中部高地”，黃鶴樓、長江大橋、
世貿(mào)中心、國博等地標(biāo)建筑氣勢恢宏，數(shù)
字經(jīng)濟(jì)、智慧城市雙輪驅(qū)動“光谷”、基建、
汽車、化工、鋼鐵、生物醫(yī)藥、高端裝備
制造等高新、傳統(tǒng)產(chǎn)業(yè)，正奮力譜寫新時
代湖北高質(zhì)量發(fā)展新篇章。
煙云楚國八百年
楚國是先秦時期長江流域的諸侯國，
位于今鄂、湘、皖、蘇、贛等地，國君為
羋姓、熊氏。據(jù)《史記》記載，火神祝
融是楚國的祖先。作為中原正統(tǒng)后裔，楚
族被商王朝從中原一路驅(qū)逐至南方荊山立
國，官 N 代變身蠻夷，從土不過同、落選
“牧誓八國”的屌絲起義軍、朝覲天子的
“守燎”者逆襲翻盤為雄據(jù)春秋五霸、戰(zhàn)
國七雄其一的超級大 BOSS，享國八百年，
原·散文楚地書 /白云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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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SHUI
“地方五千里、帶甲百萬”，所創(chuàng)造的“荊
楚文化”絢爛輝煌、高度發(fā)達(dá)，譜寫出一
曲激越雄壯、超燃勵志的恢弘史詩，縱貫
先秦歷史長河。
一部楚國史，就是一部春秋、戰(zhàn)國史，
貫穿于八百年周王朝興衰始末。武王伐紂、
五霸崛起、七雄廝殺等重大事件，都有楚
國弱小或巨大的身影。據(jù)《史記》記載，
紂王大軍萊夷平叛、南逐九苗，引致朝歌
空虛，文王拘而演周易，姬發(fā)、呂尚率六
師，庸、蜀、羌等各路諸侯聯(lián)軍以及《封
神榜》里闡教一眾神仙，戰(zhàn)車虎賁伐紂翦
商。牧野之戰(zhàn)商軍前徒倒戈，朝歌破、帝
辛落、殷商滅。武王建西周，定都鎬京，
有大功而治未成。時成王年幼，由“奴隸
主的圣人”周公攝政，二次克殷，平定管
叔、蔡叔、霍叔、殷貴族武庚和東夷三監(jiān)
之亂，大封天下諸侯，“立七十一國，姬
姓獨居五十三人”，公侯伯子男爵位各盡
不同，封建親戚、以藩屏周，“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并營
建成周洛邑，制禮作樂，確立嫡長子繼承
制，還政成王，成康之治“刑錯四十余年
不用”。成王時期，楚部落首領(lǐng)熊繹獲封
子男之田。
周康王征伐鬼方，昭王南征荊楚而不
復(fù)，穆王西征犬戎 ，“獲其五王”，以成
周八師伐淮夷，大起九師伐荊楚，遠(yuǎn)游西
王母國，國力損耗、下降，恭王庇昭、穆
之闕，為緩解犬戎、獫狁侵?jǐn)_滅密國，而
古人吃瓜心理亦甚重，《國語》載密康公
擁美女而滅國，懷璧其罪。周懿王之時，
王室遂衰，戎狄交侵，西遷槐里，詩人以
《采薇》作刺。孝王勵精圖治，申侯調(diào)停
言和西戎，非子養(yǎng)馬封秦，秦國肇興于此。
夷王交惡諸侯，烹殺齊哀公，荒服不朝。
周歷王攻噩、平定淮夷，熊渠畏其伐楚自
去王號，重用榮夷公、虢公長父，歷始革
典觸動貴族、國人利益，又命衛(wèi)巫監(jiān)謗，
高壓政策引發(fā)著名的國人暴動，歷王逃亡
彘國，王室大亂，召穆公、周定公共和行
政。周宣王早年賢臣佐政、四夷咸服，晚
年獨斷專行、不進(jìn)忠言、濫殺大臣，廢長
立幼干涉魯政，屢戰(zhàn)屢敗于太原之戎、條
戎、奔戎、姜戎，南國之師全軍覆沒，宣
王中興曇花一現(xiàn)。 周幽王繼位，自然災(zāi)害
頻繁，廢嫡立庶，申侯聯(lián)合繒國、西夷犬
戎滅西周，留下“月將升，日將沒；桑弓
箕袋，幾亡周國”的童謠和“烽火戲諸侯”
的演義傳說。周平王東遷洛陽，建立東周，
西起宗周豐鎬二京、直至成周洛陽的王畿
大幅縮水，平攜二王并立 20 余年，恒王
伐鄭繻葛一戰(zhàn)周天子威信掃地，魯恒自立、
楚國稱王，至此“禮崩樂壞”，天下共主
淪為二三流諸侯，開啟春秋三百年。
春秋時期，齊桓公以管仲為相“軍政、
兵民合一”實行變法，“尊王攘夷”，迫
使楚國簽訂召陵之盟，獲賜胙肉、彤弓矢
及天子車馬，“葵丘之盟”成為春秋五霸
之首。宋楚之爭，宋襄公“君子之戰(zhàn)”追
求“仁義”迂腐誤國，此后，兵者詭道成
為戰(zhàn)爭主流。晉文公重耳結(jié)秦晉之好，創(chuàng)
三軍六卿，通商寬農(nóng)、明賢良、賞功勞，
伐曹攻衛(wèi)、救宋服鄭，平定周室子帶之亂，
“退避三舍”城濮之戰(zhàn)遏制楚國北上，踐
土之盟稱霸。秦穆公霸西戎，寬地千里，
晉襄公崤之役遏制秦國東進(jìn)。晉楚爭霸百
年，城濮之戰(zhàn)、郄之戰(zhàn)、鄢陵之戰(zhàn)，楚一
勝二負(fù)，三場大戰(zhàn)決定霸主歸屬權(quán)。在宋
國的斡旋下，華元、向戌兩次弭兵會盟，
中原諸侯爭霸止戈。春秋末，吳越雄霸東
南。吳王闔閭弒僚，重用孫武、伍子胥等
人，賓服荊楚、南進(jìn)伐越，歿于槜李之戰(zhàn)。
其子夫差興兵敗越，勾踐臥薪嘗膽，三千
越甲終吞吳，成為春秋最后一個霸主。
熵變制造秩序和混沌。自趙韓魏三家
分晉、田氏廢康公代齊，禮樂制度崩壞，
歷史進(jìn)入縱橫裨闔的戰(zhàn)國時代。秦、楚、韓、
趙、魏、齊、燕并立，變法圖強及攻城略
地成為主旋律。擊潰戰(zhàn)變成了殲滅戰(zhàn)，國
際調(diào)停變成了滅國滅族，不見宗禮、只見
強權(quán)，李悝、吳起、商鞅等改革家開始發(fā)
41 酉水 YOUSHUI
光發(fā)熱。魏文侯第一個吃螃蟹，任用李悝、
吳起變法，廢止世襲貴族特權(quán)，尚賢使能，
尚禮重法，設(shè)“太學(xué)”，“盡地力”、“平
糴法”增加賦稅收入，魏武卒威震天下，
合縱連橫連敗強國秦、齊、楚，地處四戰(zhàn)
之地，躍居戰(zhàn)國首霸。楚悼王任用吳起變
法，開創(chuàng)郡制、打擊封君，裁冗削祿、獎
勵耕戰(zhàn)，“廢公族疏遠(yuǎn)者，以撫養(yǎng)戰(zhàn)斗之
士”，楚人一時兵震天下、威服諸侯，隨
著舊貴族政變，碾轉(zhuǎn)魏楚的一代名將吳起
被射殺，變法失敗，“楚不用吳起而削亂，
秦行商君而富強”，宗室貴族繼續(xù)把持朝
政，逐漸日落西山。秦孝公任用商鞅變法，
“廢井田、開阡陌，實行縣制，獎勵耕織、
軍功授爵，實行連坐之法”，棄“帝”“王”
之道獨尊“霸道”，鐵腕變法、刑上太子，
商君雖死、秦法未敗，秦國終以強大的制
度和武裝力量一統(tǒng)天下。韓昭侯起用申不
害，以“術(shù)”變法。趙武靈王胡服騎射、
全民皆兵、名將輩出，師夷長技以制夷，
對峙強秦，滅中山國，北擊匈奴，西抗林胡、
樓煩，促進(jìn)民族融合，一掃屢敗于齊、秦、
魏等國，損兵折將、忍辱割地頹勢，隨著
一代雄主禪位，國勢瞬間逆轉(zhuǎn)。由此得出
幾點寶貴經(jīng)驗及啟示：改革必須選準(zhǔn)正確
道路，工農(nóng)商學(xué)兵并重，政治清明、干部
清正、社會清朗，與時俱進(jìn)、革除積弊，
改革才能強國。既要做大蛋糕，更要分好
蛋糕，重病不能用猛藥。凡由掌權(quán)者發(fā)起、
自上而下的改革，相對容易成功，如北魏
孝文帝改革、雍正皇帝“攤丁入畝”、俄
國彼得沙皇改革、日本明治維新。
一部楚國史，也是一部先秦軍事史。
盤點戰(zhàn)國傳奇戰(zhàn)役：魏秦陰晉之戰(zhàn)，吳起、
魏武卒一戰(zhàn)成名。秦將白起伊闕之戰(zhàn)全殲
韓魏聯(lián)軍，長平之戰(zhàn)聚殲趙軍主力，鄢郢
之戰(zhàn)攻陷楚國國都，韓趙楚精銳殆盡、國
力削弱。齊將孫臏出奇制勝圍魏救趙，開
運動戰(zhàn)之先河，魏國霸主地位不復(fù)。秦將
司馬錯“閃電戰(zhàn)”奔襲，千里越秦嶺，輕
兵取巴蜀。燕將樂毅聯(lián)軍攻齊，齊將田單
固守孤城即墨，火牛陣一舉復(fù)國。趙將李
牧草原匿兵數(shù)十萬，伏擊戰(zhàn)以步制騎一舉
長驅(qū)匈奴。趙奢狹路相逢勇者勝，狙擊戰(zhàn)
力抗強秦。邯鄲之戰(zhàn)東方諸侯國合縱抗秦，
推遲秦國統(tǒng)一六國的步伐。燕趙鄗代之戰(zhàn)，
廉頗尚能飯否，反攻燕都薊，因功受封信
平君。燕國太子丹“荊軻刺秦王”，風(fēng)蕭
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易水之
戰(zhàn)王翦破燕、代聯(lián)軍。秦滅六國之戰(zhàn)，秦
王政籠絡(luò)燕齊，穩(wěn)魏楚、滅韓趙，遠(yuǎn)交近攻、
逐個擊破，遂“滅諸侯，成帝業(yè)，為天下
一統(tǒng)”。蘇秦、張儀合縱連橫，范雎遠(yuǎn)交
近攻，田單挑撥離間，范蠡韜光養(yǎng)晦，曹
劌敵疲我打，韓非以勢制敵，孫臏知己知彼，
孫武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李斯、廉頗、伍子胥、
鄒忌、樂毅、項燕等名臣智慧光芒穿越古今，
閃耀于 6000 年華夏歷史星空。
一部楚國史，也如一張世界十強企業(yè)
的創(chuàng)業(yè)板和 A 股交易圖，經(jīng)歷稱霸中原、
破國、崛起、強盛到再衰落的起伏歷程，
猥瑣開局、一路牛市，偶爾熊市，直至崩
盤、破產(chǎn)。《史記·楚世家》有云：“鬻
熊子事文王”，商末羋姓季連部落酋長鬻
熊，率族臣屬于周，作為火師參與伐紂大
業(yè)。革命勝利后，周成王封熊繹以子男之
田，居丹陽，立楚國。楚對周王室述職并
進(jìn)桃弧棘矢、包茅之貢。無論土不過同、
爵卑位低，抑或《清華簡》記載鄀國盜牛
祭祀，還是岐陽會盟卑事置茅縮酒、“守
燎”之責(zé)，都雄辯地證明楚國初期之弱。
于是，國君熊繹“篳路藍(lán)縷”艱苦創(chuàng)業(yè)，
走上強國之路。
春秋以后，楚國迅速發(fā)展。僭越封王
的著名射手熊渠征庸國、驅(qū)揚越、進(jìn)鄂地，
楚國版圖拓至江漢平原，控制重要的銅礦
資源，將其三子分封為王，奠定勃興基石。
滅權(quán)奪位的楚武王熊通對外鐵血征戰(zhàn)，三
次遣軍伐隨，懾服漢東諸國，對內(nèi)設(shè)令尹，
兼并權(quán)國為縣，打破周禮分封制，名列“春
秋三小霸”。個性強硬、心機詭譎的楚文
王曾縱情茹黃之狗、宛路之箭、丹地美女，
原
·
散
文楚地書 /白云飛
42 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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葆申從諫如流，虎踞郢城、即位滅申、伐
蔡取息，北略拓疆，選賢任能，頒《仆區(qū)》，
筑方城，愛江山也愛美人，納娶“春秋四
美女”之息媯，以成楚國之治。楚成王結(jié)
盟鄭陳曹衛(wèi)許，盂邑盟會拘押宋襄，泓水
大敗宋軍、箭傷宋主，成為中原霸主，“漢
陽諸姬，楚實盡之”。楚穆王弒父纂位，
揮師北上，滅江、六、蓼等國，控制江淮
地域。楚莊王韜光養(yǎng)晦、一鳴驚人，罷黜
權(quán)臣，楚晉爭霸邲之戰(zhàn)大獲全勝，“并國
二十六，益地三千里”，止戈為武、問鼎
中原，成為春秋五霸之一。楚共王敗魯，
蜀地會盟后，申公巫臣為夏姬叛楚奔晉、
聯(lián)吳制楚，“楚才晉用”助力晉國復(fù)霸、
吳國崛起。鄢陵之戰(zhàn)楚國失霸，晉國三駕
疲楚奪鄭。楚康王安陳蔡，勝鄭國、克吳
國，二次弭兵之會交好諸侯，晉楚平分中
原霸權(quán)。
戰(zhàn)國時期，志在天下的楚靈王弒侄楚
郟敖，號令諸侯，聯(lián)軍伐吳，滅賴、陳、
蔡等國，驕奢淫逸興建章華臺，“楚王好
細(xì)腰，宮中多餓死”，國人咸怨，左右離心，
自縊乾溪。楚平王政變，恫嚇初王自殺，
前期復(fù)國陳、蔡，施惠百姓，后期昏庸無道，
聽信佞臣費無極讒言，奪媳孟嬴易儲熊壬，
殺害太子傅伍奢、郤宛等忠臣，累敗于吳。
楚昭王內(nèi)憂外患，地方豪強圖謀割據(jù)，晉
國、齊國、魯國、宋國、衛(wèi)國等 18 國聯(lián)
軍昭陵會盟伐楚，孫武、伍子胥、伯嚭率
吳師破楚入郢。昭王避難隨國，大夫申包
胥哭秦廷忠心救主，復(fù)國后重整朝綱，攻
蔡，滅唐、頓、胡等諸侯國，繼續(xù)向中原
地區(qū)擴張。楚惠王平白公之亂，外滅陳、蔡、
杞，西結(jié)秦國，東抗越國，將楚國版圖擴
張至江北、淮北，是為昭惠中興。
楚簡王滅亡莒國、平定宋國，屢敗于
三晉，御魏于北。楚聲王執(zhí)政，宋、鄭朝
聘于楚，國事積弊日深，一代國君竟為“盜”
所殺。楚悼王爭位服鄭，武陽及大梁、榆
關(guān)之戰(zhàn)敗于三晉，任用身兼儒家、兵家、
法家、史家四家之長的吳起變法，以革除
“大臣太重，封君太眾”積弊，南平百越，
北并陳、蔡，援趙伐魏卻晉伐秦，遠(yuǎn)交近
攻威震諸侯。楚肅王夷滅作亂貴族，遷都
紀(jì)南城，對進(jìn)擊的蜀、魏采取守勢，任韓
滅鄭休生養(yǎng)息。楚宣王“廣辟土地，著稅
偽財”，蠶食巴蜀，趁齊國圍魏救趙，奪
取睢濊間地削弱魏國，攻滅邾、蔡。楚威
王求賢若渴，徐州之戰(zhàn)敗齊，據(jù)巴國三大
鹽泉，蘇秦合縱六國遏制秦國崛起，“不
敢東窺函谷關(guān)十五年”，“地方五千余里，
帶甲百萬，車千乘”，中分天下，臨天下
諸侯，開創(chuàng) 800 年楚國鼎盛業(yè)績，史稱“宣
威盛世”。楚懷王奪魏國八邑，破壞秦楚
兩百年友誼，合縱五國攻秦，滅亡越國拓
境江東，然任用屈原變法失敗，權(quán)貴腐敗、
黨爭誤國，引發(fā)莊蹻之亂，“楚分為三、
四”；對外拎不清“得蜀則得楚，楚亡則
天下并矣”“縱合則楚王，橫成則秦帝”“凡
天下強國，非秦而楚，非楚而秦”等國際
形勢，疏于爭奪巴蜀，造成戰(zhàn)略被動；受
秦相張儀離間，時合縱時連橫，背信棄義
與虎謀皮，背叛合縱盟約，失信于東方諸
國，造成外交失敗、四面樹敵，兩次被多
國圍攻，丹陽、藍(lán)田之戰(zhàn)失漢中，垂沙之
戰(zhàn)大敗，兵挫地削、身辱國危，客死于秦。
楚懷王被軟禁期間，曾兩度為質(zhì)、殺死秦
國卿大夫，惡化秦楚關(guān)系的楚頃襄王繼位，
重用庸臣佞臣，罷黜主張聯(lián)齊抗秦的屈原
等賢臣，“專淫逸侈靡，不顧國政”，雖
交好秦國，聯(lián)五國伐齊奪取淮北，亦遭秦
將白起淹鄢都、破郢都，焚毀楚國宗廟夷
陵，失巫、黔中等郡，喪權(quán)辱國、元氣大
傷，屈原無奈自投汨羅江。楚頃襄王遂遷
都于陳，“亡羊補牢，猶未為晚”，任用
莊辛、春申君黃歇等良臣勵精圖治，修好
于秦，改善諸國關(guān)系，收復(fù)江旁十五邑，
挽楚國大廈于將傾。秦國質(zhì)子楚考烈王割
讓夏州賂秦伐魯，取徐州。強秦遠(yuǎn)交近攻，
長平之戰(zhàn)趙國慘敗，平原君趙勝楚國求援、
魏信陵君竊符救趙，邯鄲之戰(zhàn)楚、魏聯(lián)軍
敗秦。秦國持續(xù)東進(jìn)，楚合縱魏、趙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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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攻秦失利，定都壽春以避秦。楚幽王期
間，秦國聯(lián)魏攻楚，無功而退。楚王負(fù)芻
黨羽襲殺楚哀王，擁立負(fù)芻為王。秦將李
信二十萬大軍攻楚折戟沉沙，王翦六十萬
秦軍取壽春，俘負(fù)芻，亡楚國。負(fù)芻兄昌
平君在吳越之地抗秦，次年敗亡。秦王嬴
政先后滅韓、趙、魏、楚、燕、齊，完成
統(tǒng)一大業(yè)。
黃鶴樓上月千秋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黃鶴樓上
月千秋，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你來，或者不來，
湖北都在這里。
神農(nóng)炎帝俯瞰萬物眾生，黃鶴樓氣吞
云夢，三峽、清江畫廊顏值無匹，創(chuàng)世史
詩《黑暗傳》記錄漢民族史前神話，曾侯
乙編鐘回蕩八百年楚國煙云，屈原融入璀
璨華夏文化星河，荊州古城、襄陽古城、
萬里茶道滄桑，本草綱目慈悲，武當(dāng)太極
玄奧，古琴臺伯牙、子期高山流水，漢劇
咿咿呀呀傳唱千年，洪湖水浪打浪，辛亥
革命舊址巍峨高矗，長江大橋、鸚鵡洲大
橋橫臥大江，光谷創(chuàng)新高地閃耀科技之光。
湖北的眾多世界級文旅名片，黃鶴樓是尤
為出彩的一張。
公元 223 年，孫權(quán)修筑夏口城，于城
西南角黃鵠磯建軍事樓一座，用于瞭望守
戍，是為黃鶴樓。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
樓。”“孤帆遠(yuǎn)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p>
鸚鵡洲畔，月色如洗，時光如夢，崔顥來
過，李白來過，孟浩然來過，而黃鶴樓依
然長存。蓮花近，梵唱遠(yuǎn)。箏悠揚，蕭如
咽，古今車馬喧囂，柴米油鹽喧囂，而黃
鶴樓沉默，遠(yuǎn)在云夢古澤之外，閣頂住著
若有若無的人，心或無一物、心或有萬物，
名字和本領(lǐng)無人知曉。高鐵很快，量子糾
纏很快，而黃鶴樓很慢，慢到時間停滯，
桃花開滿內(nèi)心，黑暗開滿內(nèi)心，喪燃能量
互易守恒。
不如去神農(nóng)架做個隱士。看仙瀑流云、
聽荊楚夜雨，夢回詩經(jīng)、論語、逍遙游、
桃花源記和世說新語，與伯夷叔齊、楚狂、
莊周、陶淵明、竹林七賢捫虱而談，溪頭
臥剝蓮蓬，聽取蛙聲一片。粗茶淡飯，荷
鋤挖葛，在王維、八大山人的詩畫中做一
棵古松，亦夢亦醒、枯榮參半，黑鼎浮動
藥材暗香。
不如去赤壁戰(zhàn)場做個古代將軍。掛一
方七國相印，持一柄寒鐵步槊，率十萬鐵
甲虎賁，征城掠地，封狼居胥，或帝或王
或?qū)⒒蛳?，“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
飛煙滅?！鳖I(lǐng)疆萬里成就百世不朽功業(yè)。
不如去恩施唐崖做個游俠。左牽黃、
右擎蒼，義薄云天、武功蓋世，在街集廟
會中邂逅水笙、程靈素或鳳眼瑤鼻、巧笑
倩兮的先秦女子，飲馬流花或者單相思。
青梅、包谷、薏米、高粱、枇杷飲中諸品，
皆可一醉。
不如去武當(dāng)之巔來一場修行。參周易、
八卦，悟金剛經(jīng)、道德經(jīng)，任春夏秋冬四
季輪回，道生一、一生二、三生萬物，鬧海、
吃蟠桃，雪山古寺結(jié)廬煉丹，漫天霞蔚可
供騎乘，穿越誅仙世界救碧瑤，把無限的
時光化作有限，把有限的時光化作無限。
水衍大德，萬物復(fù)蘇。鶴峰茶園、蘄
春霧云山雀舌新吐。鄂西山地、江漢平原
十萬畝杜鵑、銀杏、櫻花、油菜花開出人
間大浪漫。武當(dāng)山古建筑群仙風(fēng)道骨，恩
施大峽谷松澗飛鶴。宣恩彭家寨、洪湖瞿
家灣、鐘祥莫愁村寨籬落，戶部巷游人如
織。在大九湖誤入宋元古畫，大洪山頂可
觀星，梁子湖畔魴魚肥。蓮花在心中，山
寺在人間。大好楚地河山，值得奔赴、擁
抱和去愛，《五牛圖》前呆坐到枯槁。一
首好歌，可以單曲循環(huán)上千遍。承諾過的
誓言，需用一生來兌現(xiàn)。
原
·
散
文楚地書 /白云飛
44 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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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一別
茶一口一口地喝，咖啡亦是，那么酒
呢？酒要一杯一杯地喝？
我不喝酒，但是我對仰脖飲下一杯酒
的情形了然于胸。
偶爾聽到一首歌，搜索知歌名叫《青
山一別》，喜歡其中的幾句：青山雨淋濕
了衣袖，它要隨著我們?nèi)ミh(yuǎn)走，酒一杯一
杯地喝，愁一杯一杯地憂。
因為喜歡，所以在抖音發(fā)作品時，視
頻是好久前拍的遠(yuǎn)山河與蘆花，配樂則是
《青山一別》。我喜歡的那幾句或許是《青
山一別》里的精華，在歌手有點沙啞有點
滄桑的表達(dá)里，歌喉有的放矢出的蒼涼與
無奈，讓心在瞬間也有點滄桑。
一別青山，幾別青山。
青山一別，一次又一次，別離是一杯酒，
一杯一杯地喝，還有愁與憂。
人生的別離，在偶然里方向與步調(diào)有
時不一致，需要與自己的靈魂暫別，一些
傷雖然扎心，卻也在漸行漸遠(yuǎn)的時光里漸
漸模糊，乃至消失，而后又重復(fù)。
喜歡也是一杯酒，也是青山一別的憂。
喜憂參半，喜樂并存，都有一個個的別離。
青山依舊在，玄武湖的風(fēng)吹來，櫻花
談吐優(yōu)雅，一片燦爛片，春光明媚，心情
努力推陳出新，然后沉入想念的海底。
■ 李萍
蘆葦簽收的風(fēng)（組章）
45 酉水 YOUSHUI
“人生恰如三月花，傾我一生一世念。
來如飛花散似煙，醉里不知年華限。”納
蘭性德的詩詞總是有那么一些感傷，宛如
我對青山一別的郁郁寡歡。
山在水一程的重復(fù)里作別一切，春風(fēng)
十里的路上，最解風(fēng)情的是風(fēng)是傷感。
不知不覺近天命，天黑了還固執(zhí)地認(rèn)
為還有光亮，有那么一刻，忘記自己，在
夕陽西下之時，漫步在蘆花的搖曳的落日
余暉里，靜賞一些心情，遠(yuǎn)山與水波的粼粼，
讓煙波浩淼水天一色在晚風(fēng)里讀取一絲淡
淡的憂傷，心是沉靜的。
難以言說的傷在蔓延，額發(fā)隨風(fēng)起舞，
奔跑的靈魂也安靜下來了。
青山無語，作別一切！
一抹夕陽美如畫，美景在眼底在文字
里在光影里念想里，無處不在的一些感傷
成詩句，自由自在又無比簡單，風(fēng)努力讓
行走把生活過成散文詩或分行詩，遠(yuǎn)離城
市的喧囂，心或靈魂在河邊吹吹風(fēng)，就是
某一日便是一杯一杯喝下的酒。
一次次落空的計劃，在一次次的遺憾
里作別，一些憂愁長大了，不讓我陪伴，
日子定是有感傷有念想的。
我是可以忍住悲傷的，假裝堅強，目
睹掛念成一杯一杯的酒，而后獨自喝下，
起身離開。
青山無語，靜止又肅穆，只是風(fēng)有點
尖利了……
◎一些小景
大片橫亙在眼際時，我一笑而過。
其實，小景是大景，大景也是小景。
小即大，大即小。
寂靜也是喧囂，喧囂中也有寂靜，內(nèi)
心的平靜。
繁華落盡便是寂然，原創(chuàng)的心動在情
緒的山嶺起伏，從感動到平息的安靜，有
聲剩無聲，無聲勝有聲。
不知不動聲色的絕美是否算得上大格
局還是小景，微風(fēng)不燥的春天里，心情與
目光一次次地打卡。
浮冰蕩然無存，一絲鵝黃在飄搖，柔
軟著目光柔軟絕無僅有的小。
直播的光陰也是小景，操著刀聲情并
茂地精雕細(xì)琢。
我騎著白馬而過。
有些謊言編織謊言。風(fēng)不屑一顧，鄙
視那些謊言與虛假。
蜉蝣在自娛自樂，微距與連拍定格了
其樂。
一些野草密實。適合一個人慢慢讀的
文字，能治愈的文字與草籽一樣飽滿。
倉促的書本里，一些不回頭的小景發(fā)
黃。我面對一蔬一飯，潸然淚下。
有些飛蠅在高歌，一棵樹默默生長，
面對一些聒噪的日子，用視而不見縮寫知
或不知。
純粹的一些小景變得與純粹風(fēng)馬牛不
相及，有棱有角只是傳說。
讀著虛偽堵著虛假，信手涂鴉離題萬
里的純粹。
不懂的情緒留給風(fēng)，那些小景是歲月
的標(biāo)點符號，時間的快慢都與大片無關(guān)。
我默默言說，我默默揮手。
我也是小景，是與不是都不重要，風(fēng)
說無須不辯解！
◎讓風(fēng)繼續(xù)吹
世上所有的祝愿都是至真的，都是發(fā)
原·散文蘆葦簽收的風(fēng)（組章） /李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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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肺腑的。
所以，風(fēng)很堅強，一如既往地推送一
些情緒飛向遠(yuǎn)方。
溫柔的盡頭還是溫柔，擯棄了私心雜
念與躲藏。
目睹別人家的燈火言說地老天荒，溫
柔低下了高貴的靈魂。
曾經(jīng)的煙火，沒有理由拒絕重溫季節(jié)
的開衫與外套，蔓延的憂郁是得了癔癥的
知更鳥，一聲聲讓文字聲東擊西。
心，偶爾會有顛沛流離之感，被詩句
悄悄蒙上的眼睛，一次次擦拭一本線裝書
的封面。
冬天的封底被剪輯的惟妙惟肖，一些
故事遠(yuǎn)走，一些情節(jié)與往事干杯，咽下一
顆顆廣告詞釀成的青酒。
讓風(fēng)繼續(xù)吹吧！
夢在陳述，特寫與微距鋪陳轟轟烈烈
與安之若素，百看不厭的背影是隨手拍信
手拈來的四菜一湯。
我在夢里夢外翻閱，認(rèn)真的態(tài)度打動
一米月光一點星光。
讓風(fēng)繼續(xù)吹吧！
影子吹拉彈唱出一個個天空之鏡。我
在描述一粒粒修飾詞。
我是旁觀者，風(fēng)吹散一頁我只字未寫
的信箋，我假裝視而不見！
風(fēng)很果斷，了斷了一些言之鑿鑿與陳
詞濫調(diào)，轉(zhuǎn)身離去時愴然。
是的，是愴然?；蛟S還有一點泣下！
風(fēng)繼續(xù)吹，對自傳的某些章節(jié)設(shè)置了
權(quán)限，可見或公開都不需要答案。
陽光偶爾隱身，即使一點點的敷衍也
不影響規(guī)則。
一切繼續(xù)吹，我們都在堅持！
◎空手畫一個月亮
遠(yuǎn)隔千里，想念時會對酒當(dāng)歌！
憂傷是一闋詞，流淌憂傷。
往事是歲月對風(fēng)最好的詮釋，也是對
一些字詞句一別兩寬后的月亮。
一面鏡子立在風(fēng)之側(cè)，不是哈哈鏡，
卻忽而高大壓頂忽而搔首弄姿忽而成五短
身材之人，其怪不可曰，只有捧腹大笑。
笑著笑著就不笑了，名副其實的小丑，
笑自己還是笑鏡子？
執(zhí)著赴湯蹈火，與孤獨朝暮相處，有
些被風(fēng)刺痛的骨，一些心情在拆遷。
碎裂的某些場景，曾經(jīng)的煙火故事不
再惟妙惟肖人間，讀懂的好與壞都是舊聞。
有些腐爛的氣息撲面而來，那是懈怠
與感傷的氣息，腐朽的氣息。
還有一些窒息。是的，是窒息，令影
子窒息的窒息。
匆匆的惆悵言說惆悵，光陰的藤蔓上
結(jié)的瓜，那是善良與感恩長得好看又耐看，
與惆悵相對而后忘記惆悵。
早春的風(fēng)似剪刀，很是凌厲。
剪著風(fēng)和日麗剪著故事剪著唯一，也
剪出一個月亮，還剪去了不滿與苛求。
苛求與苛責(zé)，都是藤蔓不愿意下咽的
的苦果。
過些日子，新燕要翻飛要筑巢！
風(fēng)在自言自語又絮叨，柳枝講述人面
桃花的故事。
聽著看著，空手畫了一個月亮。
是的，一個月亮空手畫的月亮，或紅
或圓或缺，離開與如影隨形，一蹴而就或
厚積薄發(fā)，對月亮依然情有獨鐘。
春暮里的靜思有些蒼茫，月亮端起
一杯酒下咽，而后忘記惆悵，清零昨日之
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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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蘆葦簽收的風(fēng)
一些蘆葦挑著一條河的生生世世，挑
著晨昏的分分秒秒，目光寸步不離，讓美
好翩然而至。
一根兩根，三根四根，一簇一簇，然
后是一片又一片。
天藍(lán)盈盈出高原固有的藍(lán)，看著那條
名曰大夏的河翻滾著四季，讓一座城從年
輕開始抒寫幾十年的祝福。
向東的河流，越過高山，奔向星辰大海。
臨夏的邁步也變得輕盈。
河岸國色天香的景致，那是河州紫斑
牡丹讀取一條河與一座城的溫暖而撰寫的
人間情書，用芳香馥郁點贊的絕句。
默默又轟轟烈烈的愛在蒸騰，詮釋一
些人的向往。
對于綠色對于美的向往，詩和遠(yuǎn)方都
是異鄉(xiāng)人對喜歡的解說詞，心儀已久，便
默認(rèn)了。
面對碧藍(lán)如洗的臨夏藍(lán)，面對藍(lán)得感
動而突生的情愫，時日久了，詩和遠(yuǎn)方是
他人的遠(yuǎn)方，詩時一次次的穿行。
遠(yuǎn)方之外的奔赴接踵而來，詮釋聽聞
遠(yuǎn)方有你，便不遠(yuǎn)千里。
簽收，一次次地默默簽收。
心中的詩和遠(yuǎn)方，坐在綠野之懷，靜
聽月光撫琴。
蘆葦在簽收，親情友情愛情，一一照
單全收，喜歡甚至愛，風(fēng)緘默不語。
有那么一縷風(fēng)被簽收后，蘆葦變得有
棱有角郁郁寡歡或歡喜若狂，搖曳孤獨與
寂寞，把影子刻成詩句。
無人吟唱！我是歌者，我卻保持沉默！
讀過馬爾克斯《百年孤獨》中的一段
話：“生命從來不曾離開過孤獨而獨立存在。
無論是我們出生、我們成長、我們相愛還
是我們成功失敗，直到最后的最后，孤獨
猶如影子一樣存在于生命一隅?！?/p>
原來，孤獨如影隨形，存在于生命一
隅！
一株蘆葦在簽收，喜悅或漠然，甚至
孤獨，都是一首歌，一首詩，一闋詞。
我是一株蘆葦嗎？
風(fēng)掠過山河，心的目光也飛過，喜歡
所向披靡浩浩蕩蕩……
◎夜雪紛紛到天明
前日，雪紛紛揚揚，在大天大地下了
個美。
這是立春后的第一場雪，起初是零星
做個樣子，然后認(rèn)認(rèn)真真地開始潑灑，不管
是燃燒卡路里還是為了實現(xiàn)瑞雪兆豐年的
美好愿景，沸沸揚揚或紛紛揚揚，都是揚揚。
夜里，雪無所顧忌地紛飛，暗白里有
些人家陽臺上的燈籠一直亮著，泛著紅色，
兩個或一串串，閃著希翼與祝愿。
古人眼底的春雪很浪漫，當(dāng)然更詩意。
對于朵朵瓊花，或嫌棄春色太晚穿庭作飛
花，或一朵又一朵朵朵飄飄灑灑讓二月的
草芽萌發(fā)，都是無可比擬的日子都是絕版
的一個個白晝與夜晚。
“春雪滿空來，觸處似花開?！睗M空
的花朵在怒放，無需碰觸便自由盛開。
多么詩意的雪天，萬籟俱寂中萬物又
在竊竊私語，談天論地，在人間落得酣暢
淋漓，在人間飄得歡快自由無拘無束。
如此，一夜之間，人間純潔又潔白，
煥然一新。
清晨，開窗，撲面而來的冷颼颼涼幽
幽讓目光再度追逐雪花，雪從夜里紛紛揚
揚不停歇或歇會便飛落，一直到天明，繼
原
·
散
文蘆葦簽收的風(fēng)（組章） /李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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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紛紛揚揚，繼續(xù)在人間飄落。
這些雪如金庸先生曾說過到一些白云，
他說：“你瞧這些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人生離合，亦復(fù)如斯?！?/p>
落在地上的雪難道不是一朵朵云嗎？
遇見陽光融化，立春后不見陽光也會自動
消融，一圈或是一坨一坨地洇開，悄無聲
息地言說大地回春及早春凍人不凍水的經(jīng)
典話語。
寒風(fēng)是一把刀子，割著耳朵也讓臉蛋
生疼，盡可能施展法力。
大西北落雪，南方卻細(xì)雨紛飛，一樣
的初春，一樣的大地回春，一樣的天地產(chǎn)物，
雨與雪用形態(tài)與存在方式悉數(shù)南北的差異，
用濕冷與干冷闡述地域差異。
寒冷挑在屋檐、懸在半空，玲瓏剔透
或冰清玉潔，宛如一掛掛燈籠，用鮮明的
中國符號用中國紅釋然年味，把希望與祈
愿一一抒寫。
雪依然在飛，對面陽臺上的燈籠愈加
紅艷，滅了也依然鮮紅，兩個對仗又工整
地裝飾著陽臺也承載著一家人的希望，用
獨一無二彰顯著華夏文化。
目力所及，雪白。目光聚焦，燈籠鮮紅。
一白一紅，不僅令眼底敞亮也令心底踏實
又寬展，一些煩憂蕩然無存。
此時，傳來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又遠(yuǎn)
又近，一聲聲炸響里，打個激靈，把心情或
思緒扯回，目光變得從容淡定，吸一口冷氣，
面對白茫茫的一切，深情是詩句也是廣告
語。
雪花漫天，扯天扯地，執(zhí)著地飛舞，
在立春后的第一天栽植美滿希望與和諧。
大雪紛飛，怎么去單位？山上一定下
得很厚，山不高路不遠(yuǎn)，滑滑擦擦是一定
的……
娃的老爸盯著窗外點燃一根煙猛吸一
口似是自言自語又似乎對我感慨我想阻止
他想讓他打電話請假但是我欲言又止因為
此前大雪飛舞時我說了那樣的話他說我在
拖他的后腿讓他產(chǎn)生惰性于是我附和說怎
么去呢要不然等雪停了再去要不然……
雪依然在飛，他還是出發(fā)了，六點半
準(zhǔn)備出發(fā)一直到八點才出門，雪讓他也猶
豫不決最終還是去單位了。不管路上如何，
他和他們同事到單位差不多十一點半了。
不去細(xì)想車子走得如何，吃力是絕對的，
否則怎么多走了一個半小時呢？
今天上班路上，我走得小心翼翼，腳
底有冰時明顯感覺到滑 走得自然慢一些，
走姿自然也難看。那么車呢？春雪紛紛的
山路上，車子又是怎樣的一個姿勢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