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當(dāng)代攝影圖錄

主編 / 劉錚

浙江攝影出版社

DA MEN 大門

主 編 劉 錚

中國當(dāng)代攝影圖錄：大門

? 蝴蝶效應(yīng) 2023

項目策劃：

學(xué)術(shù)顧問：

項目統(tǒng)籌：

設(shè) 計：

蝴蝶效應(yīng)攝影藝術(shù)機構(gòu)

栗憲庭、田霏宇、李振華、董冰峰、于 渺、阮義忠

楊小彥、段煜婷、顧 錚、那日松、曾 璜、李 媚

鮑利輝、晉永權(quán)、李 楠、朱 炯、何 博

張蔓蔓

何宇晟

主編 / 劉錚

中國當(dāng)代攝影圖錄

浙江攝影出版社

DA MEN 大門

2022.03

05

圖片說明，2022

目 錄

《大門的邊角料美學(xué)》

吳毅強 / 06

《茍富貴》

大門 / 10

《茍富貴》系列 / 14

06

大門的邊角料美學(xué)

文 / 吳毅強（浙江大學(xué)美學(xué)博士，攝影藝術(shù)批評家）

大門是文人，為人豪爽，愛憎分明的性格又有幾分俠客風(fēng)范。這樣的人，自然好交朋友。不

難發(fā)現(xiàn)，在他的鏡頭下，朋友最多。這些大多可以看作青春散場不散場的記憶。因為是朋友，所

以他們無所顧忌，特松弛，特本真，幾乎意識不到鏡頭的存在，該抽煙抽煙，該喝酒喝酒，該調(diào)

侃調(diào)侃。大門在這個時候按響的快門，與其說他在捕捉些什么，不如說是朋友之間的一次碰杯，

一次助興，一次密謀之后的竊竊私語。

攝影很是神奇，你在拍攝時或許只是剎那的一揮手、一舉杯、一回眸，拍完就散，但時間總

會慢慢聚集起一種神奇的力量，讓你揮之不去，羅蘭·巴特之所以看著母親的一張照片，能寫出

一本《明室》來，應(yīng)該就是這種力量。這些人，這些事，曾經(jīng)存在，不能忘記。大門在回憶這些

片子的時候，同樣少不了這種感慨。當(dāng)然，這里面還有另一種悲傷，那就是他們似乎又漸漸遠(yuǎn)去

了。就像賈樟柯《山河故人》要表達(dá)的那樣，每個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遲早是要分開的。攝影

在留存記憶，同時也是遺失的證據(jù)。

大門的這些朋友，大部分是在娛樂消費場所拍攝的。酒吧，夜總會，高檔餐廳，KTV，臺

球廳……作為攝影師，大門天然地被這些場所吸引，脫下白天的工作面具，放下所有防備，在或

明或暗的燈光中，和朋友們把酒言歡，找回片刻的自我。這些地方也是攝影師們施展才華的絕佳

舞臺。布拉塞的夜巴黎把二戰(zhàn)前歐洲人的夜生活詮釋得非常徹底，欲望、歡樂、恐懼和焦躁氣氛

彌漫，從大門的照片中，我似乎嗅到了一絲布拉塞的味道，不過，大門鏡頭中更多了些同情和歡

快。當(dāng)然，在一些場所的空鏡頭中，又包含了某種猜測和嘲諷，在這樣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中，

藝術(shù)家很難不滋生出反思和批判的視野，即便面對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大門在舉起鏡頭的間隙，

一定是有些恍惚和抽離的。

看到這些娛樂場所的人，很難不讓人想到李政德拍攝的《新國人》。大門笑說自己沒有李

政德那股狠勁，否則的話，他早就拍了。確實，大門這些照片拍攝于 21 世紀(jì)前十年，從時間來說，

略早于李政德的《新國人》，大門只是把它們當(dāng)成和朋友交往的一些花絮，沒有那么強的作品意

識。也正如我們前面講的，大門無意于執(zhí)著地去創(chuàng)作一個作品，在他這里，攝影就是生活，讓相

機和影像隱匿于無形，也許是當(dāng)時的他對攝影最好的理解。但今天回頭來看，那些二十年前留下

的并不刻意的生活痕跡，依然有一種生猛的力量。

說到生猛，不能不說道一下溫州。大門拍的是溫州的人和景，不是一個溫文爾雅的溫州，

而是一個生猛粗糙的溫州。溫州有著千年文脈，從宋代永嘉學(xué)派至今，不絕于縷。但改革開放的

溫州，卻首先是因為其民營經(jīng)濟(jì)的活力而為天下知，“溫州模式”就此流傳。大門的成長幾乎和

溫州模式的發(fā)展同頻，當(dāng)然也和中國高歌猛進(jìn)的城市化進(jìn)程吻合。大門的夜場影像也好，李政德

的新國人也好，都是這場變革中的那些另人猝不及防的精神變遷的一部分。拍的雖然是朋友，而

且是不經(jīng)意間的瞬間，但大時代的癥候依然顯露無疑。

所以，在大門的照片中，我們就看到了極具參照意味的兩類影像：一類是和朋友吃喝玩樂

的片段，有人物特寫，也有空鏡置入，流光溢彩，但也恍惚出神。既沉醉于溫州高速發(fā)展的經(jīng)濟(jì)

快車中，卻也有悵然若失不知今夕何夕之感。這種感覺在他的另一類拍攝城市大拆大建的影像中

更加直觀。那些一瞬間消失的地名，失去的記憶座標(biāo)，被肢解的城市個人史，被推平的大南門，

07

還有那些高聳入云霄的浙南第一高樓，都把大門在和朋友的吃喝玩樂所積攢下的樂觀痛快削平了

不少。

大門是個很難定義的人。他早年以筆試第一的成績進(jìn)入報社，干的是文字編輯工作，長期以

來，他對文字情有獨鐘，寫評論、做策展，樣樣能行，不在話下。近些年，他喜歡在朋友圈發(fā)一

些時評，簡短精準(zhǔn)，干凈利落，直插要害，文字特長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讓人嫉妒的是，大門還有一手風(fēng)流瀟灑的毛筆字。去年在溫州年代美術(shù)館一場名為《游記》

的展覽中，大門三張河西走廊腹地的照片，讓人印象深刻。沉著痛快的書風(fēng)，快意恩仇的文字，

冷峻謹(jǐn)嚴(yán)的攝影，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相結(jié)合，于時代關(guān)懷和人性洞察之中，盡顯個人狂放不羈之

個性和生氣。

不過，這還不是大門的全部。由于身份的多樣化和個人才情的多能，大門并未固執(zhí)在一個

領(lǐng)域，要拼盡全力地去敲打什么，或者鉆研什么。比如他不像我，刻意逼迫自己去寫作，去做批

評，搞得很苦逼的樣子；不像一般的書法家，日臨碑帖，不輟筆墨；他也不像大部分?jǐn)z影家，機

不離手，苦心跋涉于光影事業(yè)不能自拔。

可能恰恰是這樣一種松弛和隨性，讓他的攝影顯得自由散漫，不著痕跡。大門自己形容為“一

種松松垮垮的，隨時要坍塌散架的臨時感和塑料感”，沒有刻意的構(gòu)圖，沒有四平八穩(wěn)的嚴(yán)肅，

它們就像大門嘴里突然蹦出來的一個詞，邊角料。邊角料是廢棄，是無用，是雞肋。殊不知，當(dāng)

它們連綴成篇，拼湊而成的，就是人生的真相。

文人的世界里，并不會將詩書畫印作為藝術(shù)創(chuàng)作，這僅是文人生活的一部分，是觀看世界的

一個角度，一種即興表達(dá)的方式。大門的文章好、書法好、照片好，實際上這些應(yīng)該是一個文人

的基礎(chǔ)修養(yǎng)，他的筆墨、照片和文字，都是與世界、與時間對話的一些痕跡。

眼下我們看到的這些照片，都拍攝于 21 世紀(jì)前十年?，F(xiàn)在回頭來看，這十年，遠(yuǎn)的不說，

起碼是中國這一兩百年來最好的時光。經(jīng)濟(jì)飛速增長，世界影響力與日俱增，人們生活開始富裕

起來，儼然一派盛世風(fēng)光。大門這么描述當(dāng)時的那個世界：加入 WTO，擁抱全球化，踢進(jìn)世界杯，

SARS 問責(zé)，孫志剛案追責(zé)，主辦奧運會??世紀(jì)初的蓬勃，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都可以保證

每一天都是嶄新的，進(jìn)步的，那些錯過前一個浪頭的人，都在信心滿滿地準(zhǔn)備著下一浪頭的到來。

總之就是，陽光燦爛的日子。

這個時候的大門，當(dāng)然也是意氣風(fēng)發(fā)，陽光燦爛的。他隨身挎著相機，滿世界咔咔咔，相

機在這里并不是一個冷靜地觀察世界的工具，也沒有什么沉重的使命感要去見證什么。它更像是

一個大玩具，成為大門撞擊這個世界的假想肉身，它無所顧忌，勇往向前，所拍所攝，帶著天然

的荷爾蒙氣息。

寫完這些文字，我又再一次看了一遍照片，來確證我對這些照片的理解。我陷入了長久的

矛盾之中。是的，大門在這些精挑細(xì)選的照片中，向我們展示了他和朋友們的深情厚誼，他的文

字再一次確證了這一點。但僅僅如此嗎？

顯然不是，友誼之外，我分明能感覺出，大門一貫以來對時代的某種質(zhì)詢和探究。他自己

深陷其中，或許未必能察覺這一點。若不是這樣，我們?nèi)绾文軐由希莻€路見不平拔刀怒吼的

08

圖片說明，2022

09

2007.09

大門。他絕不僅僅是在毫無目的的紀(jì)錄這份私人情誼，以便將來能像今天這般“追念”過往

那些“茍富貴”的歲月。

幸好，他隨意率性的拍攝，暴露了他的內(nèi)在心境，他的空鏡頭，以及對溫州拆建過程的拍攝，

彌補了我在理解上的裂痕。只有這樣，一個完整的大門才能成立。這本畫冊才具有了真正打

動人心的堅實力量。

10

這些照片基本上都拍攝于二十一世紀(jì)的前十年，那時我每天都帶著相機，隨時隨地各種

拍拍拍，沒想好要干嘛，純粹就是喜歡拍照片。

所以，在今天來看，這是一批很讓人頭大的照片，像一些老攝影家那樣散漫而沒有章法。

我曾經(jīng)把慕容拖鞋的照片歸納為“寫實主義”+“表象主義”+“抽象主義”，很多人覺得這

話機靈，但其實這最初是我對自己這攤龐雜照片的無奈總結(jié)。但即便是這樣，每每只要起念

要整理硬盤，又總不由自主地會從這一部分開始，只不過，每次都興致勃勃地開始，然后又

悻悻地不了了之，十幾年間一直都這樣。

直到這一次，為了能徹底結(jié)束這種尷尬的情況，我打算先不預(yù)設(shè)任何編輯立場，純粹就

是把看著還算順眼的挑選出來，然后一張一張地打開調(diào)整。最后發(fā)現(xiàn)，這里居然有很多朋友

的照片，大都是吃喝玩樂時隨手一拍，另外還有各種大大小小的景觀，吊詭的是，哪怕那些

照片拍得很端正，很煞有介事，往往卻又充滿了一種松松垮垮的，隨時要坍塌散架的臨時感

和塑料感，跟那種橫平豎直的方式所指向的平衡、穩(wěn)定的意象基本無關(guān)。

總的看來，那時候的我所感興趣的事物大多生猛粗糙，就我個人記憶而言，對彼時自己

的生活周邊記錄幾乎到了無遺巨細(xì)的地步。這種好奇心，一方面固然是被從小就期待的“四化”

到期的勝利感所蠱惑，另一方面也確實身處一個巨變的時代：加入 WTO，擁抱全球化，踢進(jìn)

世界杯，SARS 問責(zé)，孫志剛案追責(zé)，主辦奧運會??世紀(jì)初的蓬勃，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

都可以保證每一天都是嶄新的，那些錯過前一個浪頭的人，都在信心滿滿地準(zhǔn)備著下一浪頭

的到來，內(nèi)心也總是回蕩著 CCTV 政論片式的激昂。

因為在報社工作，加上生性活躍，結(jié)識了很多朋友，我參與了小城市在那段時間里的許

多“重要”時刻。雖然在千禧年前后，溫州人的生意經(jīng)已經(jīng)無法再像改革開放前二十年那樣成

為一個時代現(xiàn)象級的“模式”，而且從城市建設(shè)的格局來看，也無法與溫州人曾經(jīng)的影響力匹配，

甚至比起周邊的幾個城市來，也顯得黯淡失色，許多來過溫州的朋友都覺得這是一個聲名難

符的城市。可即便這樣，溫州也依然迎來了轟轟烈烈的大拆大建的時代。大南門被推平后，

那棟曾經(jīng)號稱浙南第一的高樓磨蹭了十年才面目完整地摸上了城市的天際線，曾經(jīng)的水鄉(xiāng)的

風(fēng)情沒兩年工夫被一片片新樓的遮蔽得蕩然無存，然后溫州人也開始到周莊或同里去看江南

的稀罕景象去了。

在我的照片里，幾乎每一張都能看到工地，它們把舊城摧枯拉朽之后，再種出一棟棟沒

有什么辨識度的高樓大廈。我記得大約在 2003 年的時候曾經(jīng)專門寫過一篇文章紀(jì)念那些消失

的地名和被肢解的城市個人史，感慨短短幾年間，我就在這個城市里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座標(biāo)，

好在我和那些女孩們事后大都相互悔不當(dāng)初，也無需重訪故地?fù)峤褡肺?，所以沒了也就沒了，

總之，我們這一代人的鄉(xiāng)情淡漠，應(yīng)該是在離開之前就開始的吧！

人到中年，懷舊難免，那些關(guān)于朋友的肖像照片每一張我都喜歡。幾年前，我從里頭選

了幾張發(fā)朋友圈，老友們看到了也感動不已，紛紛說要眾籌幫我出本畫冊紀(jì)念一下那些杯盤

茍富貴

文 / 大門

11

狼藉的歲月，結(jié)果被我拒絕了，唉，都多少年不出攝影集了，一弄就是這群神頭鬼臉的青春

遺像，他們不怕被人嫌棄油膩，我還不想慣著中年人那種歲月使然的自戀呢。然后這一放就

又過去了五六年，結(jié)果這幾年時間里我還是沒做出什么可以出版的大作品，前幾天一整理照片，

還是覺得這部分無法舍棄，沒法子，誰叫他們都是我那么多年的老哥們呢？離開溫州這十幾

年，隔得遠(yuǎn)，其實有許多人漸漸來往也少了，因為喝酒得病交通事故“死別”的不算，“生離”

也多了，尤其這兩年來論及疫情等天下大事，一言不合，互道傻逼便就此別過了，所以這會

兒還能出現(xiàn)在這本冊子里的，應(yīng)該就算是大浪淘沙留下來的鐵桿兄弟了。

坦白說，我對溫州的所有掛念，除了家里的爹娘兄弟姐妹外，也就他們和“江蟹生”了。

沒“江蟹生”還好，老潘已經(jīng)教會我自己做了，而且食商頗高的我已經(jīng)把食材從東海梭子蟹

擴展到澳龍、波龍和加州肉蟹了，自給自足糊弄自己的饞嘴綽綽有余。但要是沒有這幫老友，

我都沒法相信自己曾經(jīng)那么年輕地“活”過，這個問題太嚴(yán)重了，所以我打算趁著這個機會，

在這里單方面宣布與某些人的和解，比如我的發(fā)小陳有為。我們之前為俄烏戰(zhàn)爭搞得很不開

心，還約了要在甌江邊上打一架，要不是疫情的原因，我們的應(yīng)該在當(dāng)年夏天就決定出勝負(fù)

了。結(jié)果俄烏打了一年，我們這一年也很少聯(lián)系。小時候我們也不打架，有為每次跟我鬧別扭，

都會氣哼哼地朝我抱個拳，說，青山不倒，綠水長流，我們就此別過吧！然后大半天繃著個

小黑臉就不跟我說話了，我最恨他這招，擱現(xiàn)在叫冷暴力，但我估計他現(xiàn)在大概沒膽量對他

太太使這一招。

我看過很多志滿意得的人回憶或被回憶舊交時，常會用上一個“識于微時”的詞，我是

不敢這么說的，因為不論是彼時還是此時，我一直都是個“微”。年輕時以“微”為榮，大

概那時真的相信“英雄不問出處”，恨不得自己再卑微一些，最好徹底卑微到塵土底下去，

然后再假以時日傲然于云霄，反差越大越牛逼。而如今認(rèn)“微”，其實也就是認(rèn)慫，按嚴(yán)明

在我四十那年送我“人到四十自然慫”的說法，我慫得快要到十年了，真慶幸這么多年來，

遭遇社會各種鞭打之后，竟然還損耗未盡，沒歸零為“無”，雖有三高慢性病，但至少還活

著守住“微”，守住自己那點心氣，真是感謝上帝的保守。

現(xiàn)在情緒低落時，常會覺得時日無多，可二十年前再“微”再委屈，還是豪情滿滿，總

在暗暗地對所有的“老混蛋”較勁，來日方長呀！所以朋友間越是在低谷郁悶的時候越喜歡

說點“茍富貴”的大話，看似玩笑，其實也是正經(jīng)的期盼，我曾經(jīng)特別期待下面的場景能成

為一個可供回憶的“傳奇”，它們是真的，不是我胡編的——

2000 年秋天的一個晚上，我和老王在單位樓下的一個蘭州拉面店吃了一頓挺豪華的晚餐，

我們的面上都加了兩倍的肉片，另外還點了個新疆大盤雞。吃完起身，老王抱歉地說，你買單吧，

我今天沒錢，馬上得回家一趟，還有幾十里地，我得趕緊得去坐公車。我身邊只有一百塊錢，

找回六十多塊錢，就都給了老王，說，我也就這點了，你拿著打車吧。

秋風(fēng)蕭瑟，兩個大男人站在街邊，我還好，過了明天應(yīng)該就發(fā)工資了，但老王最近一直

12

2005.05

13

沒找到工作，神情凝重地接過我的錢，心情顯然不是太好，我拍怕他肩膀：沒事的，你這都

是暫時的，茍富貴，勿相忘??

大約 2006 年夏天，德國世界杯正踢得熱火朝天，小金電話里跟我說，晚上怎么安排呀？

我說你來我家看球吧！那時候我每天蒙頭看球憋專欄賺奶粉錢，有人陪我邊看邊聊，說不定

還能給我寫稿子的點子。不想當(dāng)晚小金居然拖了個行李箱哐里哐當(dāng)?shù)剡^來了，我說你咋了？

他說看完第二場我就趕火車去杭州了，那里有家雜志要我。

我們喝著啤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小金這些年的不如意，球也看得七零八落，那氣氛

像極了追悼會后的白酒席，那晚我們悼念的是小金和我早已欠費的青春。半夜出門，我送小

金出到小區(qū)門口，擁了個抱，拍拍眼眶發(fā)紅的小金的肩膀：好好干，茍富貴，勿相忘??

我必須坦白，兩次說這話的時候，我都無恥閃過一個念頭：應(yīng)該留個視頻或照片！

“茍富貴，勿相忘”典出《史記·陳涉世家》，說是那陳勝還在幫人種地的時候就對同

伴說了句“茍富貴，勿相忘”——我日后要是富貴了，是不會忘了你們這些老伙計的，結(jié)果

同伴都笑他沒這個命，于是他就說了一句更有名的“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太史公這么寫陳勝，

無非是用旁人的平庸來反襯他的志向高遠(yuǎn)，再加上后來那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三句口

號把他這反賊的底色給勾出來了——他不是被雨水逼反的，而是骨子里早就不安分了。

我那時引用陳勝的狂言，不是真有他那樣的遠(yuǎn)大理想，也不只是給老王、小金和自己的

安慰和鼓勵，不論什么時代，所有的年輕的二百五都會真誠地沒來由地相信他們哪怕再曲折一

些，未來也一定是一片光明，堅信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是一代代年輕人在意識到人生虛空前，

飛蛾撲火般的前仆后繼的主要動力。那時，我們以為那些像山一樣擋在我們身前的愚蠢的中

老年人是我們最主要的對手，以為活過他們就能贏得未來，殊不知最后擊敗我們的，并不只

是他們，而是擋在他們面前的更大的大山，以及年歲漸長的自己??

十幾年后，昔日好友，包括老王和小金在內(nèi)，我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都沒成富貴，當(dāng)然也沒

到要去為人傭耕的地步，但各人的起起落落，大都和時代的某些曲線是相符的。而那些在我

們眼里當(dāng)年就該死的四五十歲的“老混蛋”們，很多也真的沒有笑到最后，我現(xiàn)在也到了“該

死”的年齡，笑起來經(jīng)常會掉眼淚，其實跟哭也沒區(qū)別了，但有一點至今未變，那就是我們

還是比他們年輕??

前幾年遇到老王和小金的時候，我們也談起了當(dāng)年的“茍富貴”，好在我們都沒把這當(dāng)

作承諾，也幸好我們都沒真的“富貴”了。當(dāng)年陳勝稱王之后，真有一起種田的老伙計記得他“茍

富貴，無相忘”的承諾，屁顛屁顛地跑去找他兌現(xiàn)承諾，結(jié)果卻被人家陳王給殺了。司馬先

生因此點明“由是無親陳王者”，并最終導(dǎo)致他的失敗。這種警告顯然不是警告我等匹夫的，

倒是那些擔(dān)大事的人是真要記住，小心背信棄義，當(dāng)心眾叛親離。

而我們無非就是沒了當(dāng)初的信心，可只要不活成那些混蛋的樣子，應(yīng)該也就沒那么該死

了！

2007.11

《茍富貴》系列

2000-2010

15

2007.11

17

18

2007.11

19

2008.01

20

21

2008.03

2009.02

23

24

25

2005.01

2005.05

27

2008.03

29

30

2002.12.

31

圖片說明，2022

2008.11

33

2006.12

35

36

2010.04

37

2006.07

38

2005.04

39

2008.10

2005.01

41

2008.04

43

44

45

2008.07

2005.04

47

2007.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