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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dān)心母親像那些不知不覺消失的老房子、老農(nóng)具，不知不覺枯死的

老桃樹、老梨樹，不知不覺離去。而樂觀向上的母親總是說：“現(xiàn)

在我領(lǐng)著國家的工資(高齡補(bǔ)貼),吃藥住院不需出錢(農(nóng)村合作醫(yī)療

補(bǔ)助),我要活到一百歲，多享幾年福。”

母親的死，于我們而言是悲痛的。而八十八歲高壽的母親，卻

又是令我們問心無愧的。不少父老鄉(xiāng)親建議我們，要把母親的喪事

當(dāng)做喜事辦。于是，母親的白喜事在亙古不變的鄉(xiāng)俗中，在幾位德

高望重的老者指揮下，一套一套有條不紊進(jìn)行著。喜事逢請必到，

百事不請自來，村鄰鄉(xiāng)黨來了，三親六戚到了，殺豬宰羊、爆竹聲

聲，一切都在為母親餞行做準(zhǔn)備。

主喪者是家房鄰居二叔家的哥哥，為母親舉行葬禮的是那幫鄉(xiāng)

間十里有名的“道師”。一聲鑼鼓鏗鏘，主喪的哥哥手握剪刀“破

孝”,一塊塊白布、紅布系滿母親的棺材，接著從大到小分發(fā)孝布，

兒子戴長孝，其他人戴短孝，孩子戴紅孝。全家人在母親的棺材周

圍齊齊跪下，悼念母親的儀式在“道師”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蔫尮穆曋欣_

序幕?！暗缼煛闭f唱有詞，抑揚(yáng)頓挫，忽高忽低，忽快忽慢，把我

的思緒拉得忽松忽緊。頃刻間，哭聲此起彼落，滿屋的孝子、孝女、

孝孫、孝媳都在為母親大合唱。

送母親的良辰吉日時不我待，我已無回天之力拉住母親，卻希

望意義上的母親能在家里多陪我們幾天。母親永遠(yuǎn)安息了，但她的

靈魂還在家里，我們兄弟三人連夜為母親守靈，香燭一支接一支點(diǎn)

燃，燒一次香燭、跪拜一次母親。小時候的我，一聽說村里死了人，

晚上睡覺就萬分恐懼，常用被子把頭捂緊，貼在母親身上，巴不得

鉆進(jìn)母親的肚子里。那年，母親得了一種怪病，在床上躺了好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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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水不進(jìn)，家里人請來巫婆，原以為神藥兩解，能為母親治病，從

巫婆口中得知的是母親的名字已經(jīng)上了天國的“黑名單”,陰曹地府

派來的兵將正在前來捉拿母親。巫婆的話如晴天霹靂，嚇得我白天

不敢接近母親，夜里不敢回家，跑到小伙伴家去睡覺。后來，幸虧

當(dāng)兵的大哥及時帶回針?biāo)?、西藥治療，才?qū)散了全家人心中的霧霾，

母親又奇跡般地活了下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傳說中死人會變鬼

“回殺”害人的真相。人人都說怕鬼，其實誰也沒見過鬼啥模樣。

母親啊，有你在，我的根就在；有你在，老家就在；有你在，我什

么都不怕。

母親閉上了眼睛，村莊閉上了眼睛，星星和月亮閉上了眼睛。

夜，在貓頭鷹的吼叫中越來越深。母親是一本書，我們?nèi)值懿煌?/p>

地翻閱著、重述著母親昨天的故事，滔滔不絕。雞叫黎明前，我們

三兄弟在村莊外的十字路口點(diǎn)燃香火，為母親燒過五更紙，給母親

留下買路錢。然后，去村莊后的墳山為母親選擇好葬身之地。舉行

完破土儀式，等待天明，將為母親挖土開井，一切都在為母親安新

家做準(zhǔn)備。

轉(zhuǎn)眼就到了中午飯后送別母親的時刻，一切準(zhǔn)備就緒，“道師”

一聲鑼鳴，召喚我們在母親的棺材旁跪下，開始“應(yīng)事”,為母親舉

行告別儀式?！暗缼煛庇冕槾猎頌殚L子大哥的手指，擠出一滴滴

血，抹在母親的棺材上，抹在家堂供奉的神主牌上，意指我們和母

親雖然陰陽兩隔，但血脈相連，母親雖然走了，但她的靈魂仍在家

里。又是一陣敲敲打打，樂器聲、說唱聲、哭唱聲匯成了一曲與母

親永別的哀歌，高亢悠揚(yáng)，響徹屋里家外、房前屋后、村莊上空。

隨后，母親的棺材被七八條漢子用鐵鏈、皮條、抬杠拴穩(wěn)，緩緩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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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我們?nèi)值茉凇暗缼煛钡闹笓]下，端著不滅的香火、神主牌和

母親的遺像，走在母親的前面，為母親引路，送行的人群尾隨在母

親后面，在村莊通往墳山的路上蠕動著。爆竹聲、哭訴聲、鑼鼓聲

不絕于耳，睡在棺材里的母親仿佛是坐著花轎，離開村莊，喜氣洋

洋的出嫁。

前行的路離墳塋越來越近，我和母親離別的時光如陽光下的雪

在不斷融化。母親的身影仍讓我揮之不去。在我記憶的檔案館里，

父親體弱多病，是一根村里人常說的“扶不起來的豬大腸”,不拿氣，

不管事，放了一輩子的牛，從沒干過背挑扛抬的重體力農(nóng)活。而母

親則是家里的頂梁柱，是村里人蹺指夸“嘴有一張，手有一雙”的

硬婆娘；是一粒有滋有味的胡椒、草果、花椒、小米辣；是一頭腳

不落地奔波，累不死的牛、馬、驢、騾；是一株風(fēng)吹雨打、冰雹霜

雪凍不死的蔬菜莊稼；是一棵支撐著全家人油鹽柴米、衣食冷暖的

參天大樹。夜以繼日像只母雞呵護(hù)著我們兄弟姊妹六個，一天天在

她的翅膀下刨食成長，結(jié)婚成家，生兒育女?？僧?dāng)母親把我們拉扯

成人時，母親已變成了一把砍不了刺的老柴刀；已變成了菜園埂上

那棵寄生滿枝、果實稀疏，越來越枯萎的老柿子樹；已變成了家里

那只下空了蛋的母雞，那頭失去生育能力的母豬。母親仍在腰弓馬

趴地忙碌著、掙扎著。想不到眼前的母親還是抗?fàn)幉贿^病魔，踏上

了黃泉路。母親啊，不管你走到哪里，我永遠(yuǎn)是你眼中的孩子。

小時候，你生怕我細(xì)小的喉嚨咽不下飯，不知多少次咀嚼喂我；

無知的我，曾經(jīng)尿過床，拉過尿屎在你身上，你卻從來不嫌棄，任

勞任怨擦洗。那個年代的我，肚子里會生蛔蟲你讓我吃了幾粒打蟲

藥“寶塔糖”,第二天解手時蛔蟲夾在肛門，我又怕又哭，你順著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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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跑來，用手把我屁股里的蛔蟲掏出來，不停地幫我揩屁股。而當(dāng)

你老掉牙了，半身不遂，臥床不起，需要別人照顧時，一把尿一把

屎養(yǎng)大的我卻遠(yuǎn)在天邊，沒為你喂過飯，洗過臉腳，端過屎、端過

尿。偶爾回家，影子又一陣風(fēng)飄走了。而你一聽到我的手機(jī)響，聽

到電話里別人和我說事，就會催我回城，說我工作忙，你好好的，

什么都不需要掛。直到今天，生不帶半根草來的你，給予了我們很

多，死帶不走分文的你，卻讓我欠下了一筆無法償還的哺乳債、母

子賬。我今天來送你，僅僅是個過程，也是遲到的陪襯。

安葬完母親，我在母親的墳前點(diǎn)燃香紙，叩拜磕頭。面對裊裊

青煙，我才方如夢醒：我陪伴的不是母親，而是一縷青煙。

(載河北《散文百家》2014 年第 7 期，《金沙江文藝》2014 年第 2 期)

劉兆知散文 5 篇

◎《故鄉(xiāng)的植物》

少小離家，已不再熟悉故鄉(xiāng)的人，卻能深刻地熟悉故鄉(xiāng)的植物，

除了蓖麻、皮橡子、苦楝子，還包括那些遠(yuǎn)離人間、靜靜的開在深

山里的桃花、梨花以及更多。

故鄉(xiāng)的小孩生下來跟吃草的小牛犢一樣，不需要黃金搭檔和雅

士利精裝嬰幼兒奶粉，也許，黃土、泥漿托起的貧窮中缺的不會是

這些。踏在故鄉(xiāng)這熟悉而陌生的山路上，腳下逶迤的是一條時光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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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故鄉(xiāng)認(rèn)識我的上輩人大部分都一個個在時光隧道里逐步倒下了，

同輩中女的散嫁他鄉(xiāng)男的漂泊異地，眼前跳來跳去的這些小牛犢如

果真要叫他們認(rèn)識我這個昔日的小牛犢，真是勉為其難。不禁有一

種徹骨的寒冷，那是一種貧瘠中時光流逝的聲響，唯有故鄉(xiāng)的植物

依舊立于似有即無的時空中，視滄桑而不見，哺育著故鄉(xiāng)人需要的

溫暖、光明和能夠延續(xù)香火的能量。我的成長離不開故鄉(xiāng)植物的庇

護(hù)，是它們讓我衣能蔽體、食能裹腹。

我想起了故鄉(xiāng)植物中的一種：蓖麻。在小時候那個貧窮的年代，

蓖麻曾一度成為我的經(jīng)濟(jì)支撐，成為我最有樂趣的伙伴。蓖麻是一

年或多年生草本植物，說它是草本，其實有點(diǎn)名不符實，因為它長

得十分高大。蓖麻籽是瀉藥和高級航空潤滑油的重要原料，所以鄉(xiāng)

村的供銷社都在收購。自記事起，故鄉(xiāng)的田邊地頭瘋狂的長著許多

蓖麻樹，采集蓖麻籽成了我童年時代的主要工作。每年夏季，我家

的柴堆上、瓦房上、墻頭上便堆滿了干干潮潮的蓖麻籽，大大小小

的簸箕、篩子和形形色色的塑料布、蓬布都被用上。在太陽熾烈的

烘烤中，我靜靜的扒在窗臺上聆聽蓖麻籽從毛茸茸的殼中嘣出的嘰

嘰喳喳聲，在我的耳里，它其實是叮當(dāng)作響的一枚枚硬幣在聚集，

是何等悅耳的音樂。偶爾有飛機(jī)從頭頂飛過，想象著說不定它正使

用著我采集的蓖麻制造的潤滑油,便有了一種高人一等的感覺，以至

于路過那些只會打打鬧鬧無所作為的小屁孩身邊時都要仰著頭乜斜

著眼睛嗤之以鼻。

蓖麻易種易繁殖，只要丟下幾粒種子，雨季一來保準(zhǔn)發(fā)芽長大。

這個活動起初我只僅限于房前屋后，由于營養(yǎng)充足，蓖麻樹竄得比

房屋還高，不久整個小村莊便掩埋在蓖麻葉中了。后來我上了癮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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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把陣地擴(kuò)大到漫山遍野，我家也因此成了一個小小的蓖麻廠，

這種局面使我的童年變得比其他小孩富庶，讀小學(xué)用的筆墨紙硯、

學(xué)雜費(fèi)，甚至家里的鹽巴、火柴都來自于蓖麻，特別值得一提的是，

在那個年代，把我裝扮成能隔三差五從衣袋里摸出幾粒水果糖或幾

枚炮仗的富家派頭的，正是故鄉(xiāng)的這種植物。這種“富?！币恢背?/p>

續(xù)到我去外地讀書后的兩年，那年我回家，見到瓦縫中、墻頭上和

柴堆里千千萬萬的蓖麻苗，大有要把我家房子搞倒的氣勢，父親正

在與它們展開一場斬草除根的大戰(zhàn)，它們紛紛倒下了，父親也因為

它們尖銳的外殼付出了血的代價。村間的人也嫌這些蓖麻妨礙莊稼

生長，正在對它們進(jìn)行掃蕩。其實最根本的原因是村里的供銷社不

再收購蓖麻籽了,據(jù)說是更能盛產(chǎn)蓖麻的印度國擴(kuò)大種植后擠跨了

中國市場。也好,這個據(jù)說是 1700 多年前來自印度的洋植物又被它

的祖宗召回去了。如今，在故鄉(xiāng)腳下這片土地上再也見不到這種非

草非木的植物了，但它仍象個遮風(fēng)擋雨的老者，以一種力量和智慧

的形象佇立在我的記憶中。蓖麻，你在他鄉(xiāng)還好嗎？

因為村中央有一棵遮天蔽日的皮橡子樹的緣故，鄰村的人將我

們這幾戶人家起了個似褒似貶的綽號“小臺灣人”，為這一層脫不

去的“皮”，充滿自尊的我，沒少跟外村小孩“干仗”。皮橡子樹

是土名，它的學(xué)名至今不得而知，皮橡子有一層金黃色的外殼，搗

碎后放在水里一攪，能產(chǎn)生大量泡沫，在買不起肥皂和洗衣粉的年

代里，它便是上等的皂粉。小時候的我喜歡聞用皮橡子殼洗過的衣

服，因為它有一股只有大自然才特有的芳香。當(dāng)那些大姑娘小媳婦

在池塘邊笑聲瑯瑯，夸張的用力攪動盆中的皮橡子殼粉，精心粉飾

家中的衣物時，鄰村跟她們一樣的那些角色每每投來羨慕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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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庶的“小臺灣人”有時也會沖這目光而分一些皮橡子殼給鄰村的

人。

而去殼后的皮橡子卻成了堅韌而有彈性的橡皮籽，圓圓溜溜的，

充當(dāng)了今天城里小孩手中的玻璃珠。鄰村的小孩為了從我們手中哄

走或贏走這些快樂的小圓球，就得吹捧著我們，我們總能在放學(xué)的

書包里收獲一些橡皮、鉛筆或食品。這種植物使我的童年較之鄰村

的小孩擁有了許多優(yōu)越感。

記不清楚我們穿的鞋子是在什么時候不再依賴苦楝子樹的。小

時候，有一種叫裱布的東西在村里很盛行，農(nóng)家婦女人人都會做，

只要把針線籮里的碎布、破布或裁開的廢舊衣物拼到簸箕、篩子或

木板底板上，一層一層的用面糊粘上，曬干后便成一張很厚的裱布，

用它剪成鞋幫，內(nèi)襯白布里子，外縫一層事者喜歡的布料，納上鞋

底，一雙漂亮的新鞋便做成了。事情順當(dāng)?shù)煤?，最大的問題是，在

那種餓得舔灰的年代，你把面粉拿去糊在這些又臟又破的布上，這

不是暴殄天物嗎？而且這樣制作出來的鞋子遲早是逃不過耗子牙齒

的。不知是哪個先祖在這時發(fā)現(xiàn)了苦楝子的妙用，用曬干后的苦楝

子果泡成爛糊，除去硬核，其性能與面糊相比，有過之而不及，不

但耗子不會光顧，還有耐水之功效，最主要的是它能勻出那一點(diǎn)點(diǎn)

與命同價的面粉。村頭那棵掛滿果實的苦楝子樹便輕而易舉的成了

那個年代的功臣。

兩棵參天的巨樹今天還在，樹下落滿了不計其數(shù)的皮橡子和苦

楝子，這些當(dāng)年的珍珠如今已無人問津，被牛蹄、車印一層一層的

壓到了泥中，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陪葬它們的是一層一層隨之塵

封的歲月。偶爾也有一二個小孩子扒在那里玩耍，只是他們死死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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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的不再是灰窩窩里這些植物的籽籽，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塑料或金

屬的東西。

故鄉(xiāng)的植物在滄桑的時空中生長，一頭長在現(xiàn)實里，一頭長在

虛無中。故鄉(xiāng)的人是草食動物也是肉食動物，歸根結(jié)底是故鄉(xiāng)的植

物使他們一代接一代的繁衍下來。

◎《豬》

一頭健碩的小豬咕嚕咕嚕的行進(jìn)在烏云滾滾的天幕中，走過街

道小巷，橫過草地荒灘，翻越山坡，穿過叢林，在漆黑的夜晚回到

它小山村的家。它的家也是我的家。

多少年了，這個畫面常常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這頭豬與我的家

鄉(xiāng)的一個盛大而神奇的節(jié)日——牟定“三月會”有關(guān)。

對于上世紀(jì)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中國小孩來說，最大最渴望的節(jié)

日莫過于春節(jié)，而對于同時期出生的牟定小孩來說，比春節(jié)更隆重

更渴望的是“三月會”，一個有著千百年歷史的民族民間區(qū)域性的

物資交流、彝族左腳舞大聚會。一年一次，農(nóng)歷三月二十七、二十

八、二十九這三天，全縣境內(nèi)各民族全員出動，萬人空巷，傾巢而

出，十多萬人自發(fā)聚集于縣城壩子，這是一種節(jié)日奇觀，是一種物

質(zhì)和精神的完美集合，是吸引人流趨之若鶩的乍暖還寒的黑夜中絢

爛而溫暖的焰光。正值小春收過之后，農(nóng)事正懷揣著滿滿的收獲、

謀劃著自信的希望，縣城壩子平展展的田野撒上青松毛，搭上各色

帳篷，一個青色、沁香、夢幻的人間天堂便建成了。會前三天，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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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八路的客商云集而來，琳瑯滿目的商品云集而來，一年的置買置

賣云集而來；弦子錚錚作響，二胡哇哇歡唱，“會說話就會唱左腳

調(diào)，會走路就會跳左腳舞”的全縣青年男女云集而來，為著這人類

規(guī)模最大的彝族舞蹈“跳腳”而來；云裳霓舞，耍龍舞獅，魔術(shù)雜

技，吹拉彈唱，小人書，露天免費(fèi)通宵電影，汽水冰棍涼蝦粉，看

稀奇看古怪吃美食，穿各色新衣服的小孩云集而來?？傊?，“三月

會”的三天，牟定縣城壩子成了一個大吸盤，幕天席地，人山人海，

喜氣翻天。男女老少，一年的積蓄要在這里花光；帥哥靚妹，全身

的才藝要在這里露展，“阿哥跳破千層底，阿妹跳爛繡花鞋”。

錯過三月會，白白活一歲。喜氣不能錯過，愛情不能錯過，火

熱不能錯過，農(nóng)事不能錯過，錯過就是蹉跎，一種不可思議的魔力

構(gòu)筑起人們趨之若鶩的磅礴陣勢。2009 年暮春，我被抽調(diào)籌辦牟定

縣第二屆“左腳舞文化節(jié)”，我們利用“三月會”這個原動力，把

“萬人同跳左腳舞”推進(jìn)了世界吉尼斯紀(jì)錄，這項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算是載入了史冊。那一年的“三月會”，作為全縣“左腳舞”指揮

部成員的我，分責(zé)任片區(qū)時，我特意要了豬市場在內(nèi)的片區(qū)，一有

閑暇就往豬市場跑，有人發(fā)現(xiàn)我對豬市場情有獨(dú)鐘，其實我是在尋

找已經(jīng)埋進(jìn)歲月卻時時出現(xiàn)在腦海里的一頭小豬。

公元 1979 年我讀小學(xué)三年級那一年，一對小豬，成了我們一家

六口趕“三月會”的經(jīng)費(fèi)。這是一件喜慶的差事，一大早我隨母親

去縣城賣兩頭小豬，想到豬賣了之后能買上自己盼望已久的連環(huán)畫，

最主要的是兩天后可以有錢去趕“三月會”，把個還是小孩的我高

興得手舞足蹈。母親和我完全沒有意識到將有不幸發(fā)生。

我們趕了三小時的山路到達(dá)縣城豬街子時正是中午飯時間，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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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的人很少，主要原因是一切交易都被三天后的“三月會”吸納了，

我們來的不是時候，只能等。下午人陸陸續(xù)續(xù)的多了起來，但糟糕

的是，賣豬的人越來越多，買豬的人卻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是那幾個，豬價

被一砍再砍。母親不忍心賤賣，一再堅持，直到日頭偏西，集市將

散，一咬牙決定以半價賣給一個從頭轉(zhuǎn)到尾的豬販子。就在交接時，

一頭小豬脫繩跑走，母親和豬販子攆了很遠(yuǎn)沒有找到，豬販子趁機(jī)

溜之大吉。我們決定賤賣另一頭小豬，可惜等了兩個小時，只有一

人試探性的問了一下，最后以“養(yǎng)豬不養(yǎng)單”為由走了。傍晚時分，

我們背上小豬往回走。

那晚，我陪母親走了我第一次最長的夜路，黑暗里，深一腳淺

一腳的山路上閃耀著母子的淚珠。似饑餓、似委屈、似小豬、似小

人書，又似一家人盼了一年“三月會”的綠汪汪的眼珠。

那一夜，母親自責(zé)了一夜、懊惱了一夜，我莫名的安靜了一夜，

眼前腦海充斥著小豬的身影，一會兒是它逃走的性狀，一會兒是它

找回來的情形，迷糊中是它穿越街道小巷、橫過草地荒灘、翻越山

坡、穿過叢林回到家中的情景。我們一家人都在祈禱走失的小豬能

自己找回家。多少年過去了，這個情景時常出現(xiàn)在腦海中，似真似

幻。

現(xiàn)實是，小豬始終沒有回家，更糟糕的是，另一只小豬因驚厥

和失去伴兒最后也郁郁而終。那一年，盛大的“三月會”在我家中

斷，春節(jié)也沒吃上年豬肉，我們一家郁郁寡歡了一年。母親后來成

了養(yǎng)豬能手，父母靠種地養(yǎng)豬把我們兄弟姐妹四人養(yǎng)大，供我讀完

大學(xué)。

母親養(yǎng)豬有一個雷打不動的原則：從不養(yǎng)獨(dú)豬。她怕獨(dú)豬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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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兒，連年豬也是兩頭一起殺，吃不了就送親戚朋友。每年春節(jié)最

不能忘的是在豬圈門上貼上春聯(lián)：五谷豐登家國盛，六畜興旺人平

安。內(nèi)容數(shù)十年不變，唯一不同的一年是上高中的我寫對聯(lián)時自作

主張：家豬有食湯鍋近，野鳥無糧天地寬。我始終認(rèn)為，豬好吃懶

做，要以對聯(lián)的形式給它個警示。這一副曾被認(rèn)為全村最有文化最

有創(chuàng)意的春聯(lián)讓我和父親自豪了一年，卻讓目不識丁的母親別扭了

一年、嘮叨了一年。第二年，豬圈門上的對聯(lián)又變了回來，母親別

的字不識，就認(rèn)得“五谷豐登家國盛，六畜興旺人平安?！彼J(rèn)為

這才是豬圈門上最好的春聯(lián)，國好家好豬好人才會好。市面上買不

到，就請人寫，本村無人就到外村請，有兩年是從外地趕回的我了

卻了她沉沉的心愿，幫她舒展開準(zhǔn)備緊鎖一年的眉頭。

如今年近八旬的父母二老，在山村陪伴他們的是一群哼哼唧唧、

搖搖擺擺的肥豬和小豬，從清晨到黃昏，終日不離不棄。偶爾有豬

販子從山崗路過，母親還會自言自語的鄙夷一番。父母養(yǎng)豬不再純

為生計，辛勤勞作純粹是改不掉的習(xí)慣。每年宰殺兩頭年豬的日子

是父母超過春節(jié)、“三月會”的盛大節(jié)日。這一天，除了還有人習(xí)

慣性的夸贊母親養(yǎng)的豬全村第一外，父母最受用的是越來越少的相

鄰能聚在一起吃個飯，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兒孫能趕回來，一起構(gòu)筑一年中

最難得的灶火四周的熱氣、房前屋后的歡笑。有豬又有人的熱鬧日

子就是父母的“三月會”。

母親依舊是忙里忙外的招呼客人，安排做菜，尖刀捅進(jìn)豬胸前，

忘不了對著案桌上嚎啕大哭的年豬恭謹(jǐn)而空靈的高叫一聲“好處托

生去！”

父親忙完他的正事，又鄭重其事的重復(fù)他那老掉牙的懶豬的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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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沒人聽，就只能對著孫子輩講：

傳說古時有個員外，家財萬貫，良田萬頃，年近花甲之時才得

了一子。合家歡喜，親朋共賀，員外更是大張宴席，慶祝后繼有人。

宴慶之時，一位相士來到孩子面前，見這孩子寬額大臉，耳闊

有輪，天庭飽滿，又白又胖，便斷言這孩子必是大福大貴之人。

但這肥胖小子福里生，福里長，自小只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不習(xí)文武、修農(nóng)事，四體不勤，只是花天酒地，游手好閑，認(rèn)為命

相已定，福貴無比，不必辛苦操勞。哪知這孩子長大成人之后，父

母去世，家道衰落，田產(chǎn)典賣，家仆四散。這胖小子仍然繼續(xù)過著

揮金如土的生活，直到最后餓死在房中，這胖小子死后陰魂不散，

到陰曹地府的閻王那里告狀，說自己天生富貴相，不能如此慘淡而

亡，閻王將這陰魂帶到天上玉帝面前，請玉帝公斷，玉帝召來人間

灶神，問及這位一臉富貴相的人怎么會餓死房中，灶神便將這胖小

子不思學(xué)業(yè)、不務(wù)農(nóng)事，揮霍荒淫的行為一一稟告。玉帝一聽大怒，

令差官聽旨，要胖小子聽候發(fā)落，玉帝道:“你命相雖好，卻懶惰成

性，今罰你為豬，去吃粗糠”。天宮差官當(dāng)即把這胖小子帶下人間，

從此，胖小子成為一頭豬，什么事也不會做，只能吃粗糠，供人們

宰殺。

豬后來靠自己的努力當(dāng)上了生肖，有了可愛的一面。在天宮排

生肖那天，玉帝規(guī)定了必須在某個時辰到達(dá)天宮，取首先到達(dá)的十

二種動物為生肖，豬自知體笨行走慢，便半夜起床趕去排隊當(dāng)生肖。

由于路途遙遠(yuǎn)，障礙也多，豬拼死拼活才爬到南天門，但排生肖的

時辰已過，但豬苦苦央求，其他五畜也為之求情，最后終于感動了

天神，把豬放進(jìn)南天門，當(dāng)上了最后一名生肖。這樣，馬、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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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狗、豬“六畜”都成為了人間的生肖。

古代經(jīng)常用豬代表財富。游農(nóng)經(jīng)濟(jì)時代，豬的飼養(yǎng)成本比定居

農(nóng)業(yè)時代飼養(yǎng)成本高，其價值也就更大。商代的豬被人認(rèn)為是貴重、

吉祥的禮物。甲骨文中豕就是豬，那么家就是房子里有豬，可見豬

和人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它已經(jīng)陪伴人類走過了上萬年。人勤豬懶，

豬卻給家?guī)韯e樣的溫暖，沒有什么能比得上這種不離不棄的陪伴。

我突然明白年邁的父母這幾年無論我們?nèi)绾畏磳Χ疾环艞夝B(yǎng)豬

的緣由，它已經(jīng)超乎生存、超乎情感而糅合成生物性的陪伴，它是

物質(zhì)上的照應(yīng)、精神里的拐杖，在留不住的歲月里，抗拒著日益衰

老的身軀，對峙著嘩嘩消逝的鄉(xiāng)鄰，召喚著漸行漸遠(yuǎn)的兒孫，祈福

著家國興旺。

◎《小城仙蹤》

危險！是驚出一身冷汗的危險！拆遷的巨鏟被法治棒喝于空中，

巨大的魔爪頹然退去，與殘破的老城黏連在一起的牟定文廟被剝離

出來，孤零零的杵在廢墟旁。廢墟上不久就瘋長出了各式各樣的樓

房，緊緊的包圍住了文廟。

文廟被幸運(yùn)的保存了下來，文廟里那一縷 500 年仙蹤被幸運(yùn)的

保留了下來。

感謝法治，是它拉起的紅線擋住了利益；感謝髳陽中學(xué)，是它

聚集的教化消退了野蠻。

小城太俗氣，俗得像一塊狗皮膏藥。但倘若升空一觀，你就會

看到髳陽中學(xué)的上空飄著靈氣，靈氣若隱若現(xiàn)的來自俯瞰中的文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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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睛一看，文廟像一個小故宮，靜靜的趴在髳陽中學(xué)院內(nèi)，一些光

怪陸離的東西還在時光隧道里星星點(diǎn)點(diǎn)：有久遠(yuǎn)的硝煙，有文革的

斧鏟，有當(dāng)代的拆遷。

尋著仙蹤踏入文廟，急尋那塊 34 年前曾相伴三年卻從未引起任

何注意的紅砂石大碑，迎眼就能找到。今天的髳陽中學(xué)就是當(dāng)年的

牟定一中，1985 年至 1988 年我們窩在這里讀高中，文廟是物理化學(xué)

實驗室，我們趴在這塊大碑旁做不知所云的實驗。沒有任何人告訴

過我們這些無知的少男少女：碑出自明代大儒楊慎之手。更沒有人

告訴過我們此人與“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盡英雄...”有什么聯(lián)系。

何其無知，差點(diǎn)擦肩而過；何等幸甚，終于重逢。

這是一個活文物，這是一個價值連城的紅砂石碑。走近它，500

年前的大儒先賢楊慎便飄然而至。

楊慎是四川籍狀元，在明代就很出名了，是明星級的人物。他

是明代三才子之首，當(dāng)然這是后話。我們先來看看那個改變他人生

走向的“大禮儀”事件。

1488 年 12 月 8 日，楊慎（字用修，號升庵）含著金鑰匙降臨人

世，在他出生時，就有一個非常顯赫的家庭，父親楊廷和是當(dāng)朝東

閣大學(xué)士，叔父是兵部侍郎。東閣大學(xué)士是什么官呢？千萬不能理

解為皇帝的秘書，它就是丞相、宰相的變異，皇權(quán)與相權(quán)博弈的結(jié)

果，有明一代不再設(shè)相，削為輔臣，演變成各種大學(xué)士。這種博弈

從明初就開始了，繼續(xù)博弈的結(jié)果，終于在嘉靖三年(1524 年)爆發(fā)

了“大禮議”事件。

楊慎于明武宗正德六年(1511 年)狀元及第，授官翰林院修撰，

參與編修《武宗實錄》。此時如果安分守己的一心做官，青云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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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順理成章，可他偏偏要在皇帝耳邊嘮嘮叨叨，煩不勝煩，今天

說要安民、明天說振綱。在武宗微行出居庸關(guān)游山玩水、勞民傷財

時，楊慎上疏抗諫，被皇帝兜頭噴了一頓，他卻耍起了民族脾氣，

裝病辭官回鄉(xiāng)。后來明世宗繼位，復(fù)任翰林修撰兼經(jīng)筵講官。楊慎

利用給皇帝講書的機(jī)會，經(jīng)常聯(lián)系當(dāng)時實際情況教育世宗。已判死

罪尚未誅殺的佞宦張銳、于經(jīng)等人，由于大肆行賄，世宗破例赦免

了他們的死罪。楊慎在經(jīng)筵講課時，便特地選出《尚書》里《金作

贖刑》這一章，對世宗講道：“圣人贖刑之制，用于小過者，冀民

自新之意；若大奸元惡，無可贖之理。”這回朱厚熜是真的生氣了，

結(jié)果，楊慎既失歡于皇帝，又結(jié)怨于權(quán)奸。這也為“大禮儀”事件

埋下了伏筆。

“大禮儀”事件，史書記載很復(fù)雜，光爭斗就持續(xù)了 20 年。正

德十六年（1521）明武宗死，因無子嗣，而由興獻(xiàn)王朱佑杭之子、

明憲宗之孫、武宗之堂弟朱厚熜即位，是為明世宗。當(dāng)了皇帝的朱

厚熜不愿接受生父沒有當(dāng)過皇帝的事實，硬要把已故的父親興獻(xiàn)王

尊為興獻(xiàn)皇帝，母為興獻(xiàn)皇后。首輔楊廷和與禮部尚書毛澄堅決反

對，南京吏部主事桂萼與南京刑部主事張璁卻迎合世宗之意，上《大

禮疏》，主張為興獻(xiàn)王立廟京師。這個爭斗曠日持久、你來我往，

幾乎橫跨整個明嘉靖年間。

嘉靖三年，三朝老臣楊廷和罷官，世宗任命桂萼、張璁二人為

翰林學(xué)士。世宗根據(jù)張璁等人意見，要求去掉其生身父母尊稱中的

“本生”二字，諸部司百官各具疏反對，楊慎率 230 余名大臣跪伏

于左順門請愿。世宗大怒，下令將 134 人逮捕下獄，四品以上者奪

俸，五品以下者杖之，18 人被杖死。楊慎被杖責(zé)罷官，謫戍云南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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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衛(wèi)。

永昌衛(wèi)就是今天的云南保山，那時是一個蠻荒之地。古代的刑

罰大致有 5 個等級：刺、杖、徒、流、死，在臉上刺字，標(biāo)明罪犯

身份；按翻在地，脫去褲子打個皮開肉綻；送入大牢，半饑半飽關(guān)

個天昏地暗；流放蠻荒之地，風(fēng)吹雨打讓其掙扎至死；死刑的花樣

就多了，典型的有砍頭，有五馬分尸，有凌遲（千刀萬剮）。流刑

比最高等級的死刑好不到哪里去，似乎保住了一條老命，但其實有

時生不如死。比如被流放到西伯利亞，那種寒、那種冷，那種那種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中的崩盤，那種靈魂無法回到故鄉(xiāng)的絕望，一個

暖和的死刑都成了最后的希望。

除了東北，就是海南、西南，反正是蠻荒之地，這些天然大監(jiān)

獄。當(dāng)官至此，政治生涯已告結(jié)束，個體生命踏入這里，人生大戲

也近尾聲。

算是關(guān)照了，沒有一棍子打死，也算幸運(yùn)，流放的方向是四季

如春的云南。

走吧。一個失權(quán)失勢之人，再磨蹭下去恐怕小命難保。果然，

幾個父親當(dāng)國之時裁撤的錦衣衛(wèi)冗員，有懷恨在心者趁機(jī)埋伏在途

中，伺機(jī)加害楊慎。幸好有所準(zhǔn)備，躲過一劫。

失去了朝堂上的前鞠后躬。一路丟盔棄甲，前仰后合，狼狽不

堪、疲憊不堪。造型相近，形態(tài)心態(tài)卻不一樣。一路跌跌撞撞自北

向南奔逃而來，到得云南保山，幾乎是奄奄一息?！按蠖Y儀”事件

讓這個曾經(jīng)光環(huán)護(hù)身的大仙跌落凡間，一時失去了方向。何必呢，

僅僅為了個虛名。

怎么定位自己呢？那么，還是先把自己打扮成個詩人吧。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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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逃，到達(dá)江陵岔路口，身上就剩幾頁皺巴巴的詩稿，與妻子分手

在即，就給妻子黃娥寫首小詞吧：楚塞巴山橫渡口，行人莫上江樓。

征驂去棹兩悠悠，相看臨遠(yuǎn)水，獨(dú)自上孤舟。

他是一個全才，獨(dú)步明代文壇，天文地理，音樂戲劇，論古考

證，著作達(dá)百余種，留詩 2300 多首，覆蓋云南萬水千山。后人輯為

《升庵集》，這首小詞也在其中。

他沒料到的是，歷史就是歷史，應(yīng)該發(fā)生的沒有發(fā)生，不應(yīng)該

發(fā)生的卻發(fā)生了。他沒有東山再起。

終世宗一世，六次大赦，獨(dú)獨(dú)楊慎不得還；按明律，年滿六十

歲可以贖身返家，但無人敢受理；楊慎年近七旬，曾返瀘州，卻被

急于表功的云南巡撫派人押解回永昌。嘉靖三十八年(1559 年)，楊

慎在戍所逝世，享年七十二歲。六旬老嫗黃娥自蜀中千里徒步奔來，

在“上高瘴癘多，鴻雁少經(jīng)過”的云南戍所，扶靈柩掩面，遙想當(dāng)

年鮮衣怒馬、才子佳人，經(jīng)江陵一別，從此天各一方，如今陰陽相

隔，生死兩茫茫，何處話凄涼。經(jīng)十年，黃娥 71 歲，獨(dú)自離開人世。

他們美麗動人的愛情故事隨先后閉上的眼簾收藏在了 30 多年的書信、

詩詞間，輕輕的被歷史合上，靜待后人再次翻開。

時光來到了公元 1994 年秋天的某個下午，我從工作的礦山回家

途經(jīng)縣城。頓時被一個場面震住了，整個縣城大大小小的商店的電

視機(jī)整齊劃一的都在播放同一個畫面《三國演義》，人喊馬叫、刀

槍劍戟、鑼鼓喧天，過節(jié)一般，好不熱鬧。我踱進(jìn)文廟街（原菜街）

的一個小館子，要了一碗米線，跟著眾人仰頭觀看，不一會傳來楊

洪基那穿透時空的嗓音，畫面、聲音、歌詞讓我久久不能下筷，太

震撼了。說實話，我雖是大學(xué)畢業(yè)，但一直在生存線上掙扎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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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我并沒有看過什么四大名著，對三國演義知之甚少。今日

一見，確實出神入化、氣勢磅礴。我好像記得旁座的一位中年人指

著菜街對面一箭之遙的文廟故作神秘的說：寫這首歌的人就在里面。

我當(dāng)時一愣，卻也沒在意，我知道，有些一知半解的髳州人就是喜

歡裝佯十氣，胡編亂造。我再粗陋，也知道《三國演義》的作者是

羅貫中這尊大神。

當(dāng)晚，我放棄了回家，因為老家沒有電視。我投宿一位好友處，

兩人擠一單人床，住了三天，白天他去上班，我在屋里看《三國演

義》，爽快至極。主題歌響起一次就心潮澎湃一次。多年后都還常

?；貞浧疬@種爽味。

畢竟太響亮了、太出名了，所以后來還是知道了：在《三國演

義》中，開篇詞《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就出自楊慎的手筆，而

不是羅貫中之作，是后人的嫁接，詞文交合，詞凝文神，文助詞韻，

天衣無縫。若沒有《三國演義》這個大舞臺，這首小詞恐怕還在它

的故鄉(xiāng)《升庵集》里，塵封依然。

我深深的為 28 年前的那個秋天的下午自責(zé)，由于我的偏見固執(zhí)，

讓我遲遲沒有踏進(jìn)這座身居小城鬧市又偏安一隅的文廟，來拜會小

城的一縷仙蹤。

嘉靖二十六年(公元 1547 年)，楊慎在流放保山、謫居云南期間，

應(yīng)云南按察司提學(xué)副使胡仰齋委托，為牟定政府辦學(xué)寫下了《定遠(yuǎn)

縣儒學(xué)碑記》一文，刻在牟定盛產(chǎn)的紅砂石上，立于文廟。自此，

牟定有了官辦學(xué)校，皇家教化延續(xù)百年。蠻荒之地踏入大儒仙蹤，

沾光百年。

碑質(zhì)產(chǎn)于髳州，碑文出自大儒，穿越 500 年的漫漶，懊懊的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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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眼前，孑然一個楊慎模樣。小城太小、太無名，卑微到足以把大

儒的這一點(diǎn)點(diǎn)仙蹤掩埋；碑文太長，近 600 字，長到讓當(dāng)朝狀元大

費(fèi)周章。碑文內(nèi)容沒有多少可述的價值，也沒有一點(diǎn)狀元的模樣。

只有一點(diǎn)點(diǎn)感傷，這個與嘉靖皇帝叫板了一生、被嘉靖像排泄物排

放在這里的人，字里行間卻一直想回到皇帝身邊。

石頭，一文不值，碑，價值連城。這里儲存了 500 年的時光。

回吧。夕陽又在天邊，那首小詞自天際間滾滾而響，又輕飄飄

的消散。髳陽中學(xué)的莘莘學(xué)子又在熙熙攘攘，卻沒有人往文廟里觀

望，是熟視無睹，還是像我們無知的當(dāng)年？也許，他們也會在碑前

指指點(diǎn)點(diǎn)，解讀逝者如斯、人生如禪。

◎《人這一輩子》

人從呱呱墜地到停止呼吸，中間夾了的是時間，把時間拿掉，

人就無所謂出生、無所謂死亡。人永遠(yuǎn)只能站在同一個時間點(diǎn)上，

在此時是生，在彼時是死，此時轟轟烈烈、彼時蔫頭耷腦。人生就

是用燃燒的方式消費(fèi)時間的過程。燃燒發(fā)光、照亮留痕，時間耗盡

成歲月，肉體燃盡為人生。時間無痕，是燃燒使人這個蛋白質(zhì)意義

上的生命體產(chǎn)生了實質(zhì)性的意義。兩個肉眼看不見的蛋白質(zhì)細(xì)胞粘

連在一起，燃燒一觸即發(fā)，產(chǎn)生了“人”這個神奇的運(yùn)動，人的本

質(zhì)是一種運(yùn)動，運(yùn)動本質(zhì)是一種燃燒，順著時光隧道向前奔突，無

法停下，一路必須拽住時間這列快車，停下就是死亡、停下就是消

失。當(dāng)取得游泳大賽冠軍的雄性細(xì)胞站在卵細(xì)胞這個領(lǐng)獎臺上，氣

喘吁吁的什么都沒反應(yīng)過來，不知是喜是悲之際，自己瞬間裂變?yō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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胎，數(shù)以億計的細(xì)胞大軍猝不及防中已占領(lǐng)了它的全部，一切都容

不得遲疑。開弓沒有回頭箭，整個過程就是：點(diǎn)燃——燃燒——戛

然而止。一段拋物線式的糾纏之后，時間走了，生命沒有了，一切

煙消云散，留下外套一樣的那點(diǎn)蛋白質(zhì)也就悄無聲息的回歸寂靜。

對于時間，似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頭也不回，依舊繼續(xù)它的行程，

而它穿越的不僅僅只有蛋白質(zhì)，地球在它的眼里也就是一顆微不足

道的小顆粒，這顆小顆粒也會越來越慢，衰減到被時間像外套一樣

拋棄，永遠(yuǎn)消失在浩瀚的宇宙間。

人這一輩子其實就是一次群體登山、一趟雙人旅行、一場個體

比賽。

人這一輩子就是一次不知路徑的群體登山。密密匝匝的人群如

潮水般涌向山頂，大部分人慌不擇路，他們相互踩踏、相互傾軋，

尚未到達(dá)山腳便已倒下；山腳也擁堵著密密匝匝的人，他們上躥下

跳，為爭奪一席之地竭盡能事，為謀求生存費(fèi)盡心力，未及山腰，

大部分人也紛紛倒下；撕扯著攀至山腰的是人中翹楚，他們似乎靠

了比死于山腳那些人強(qiáng)一點(diǎn)的體魄高攀了一個臺階，事實上區(qū)別的

是對路的認(rèn)知能力；厲盡千難萬險登至山頂，野曠天低、極目楚天，

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所要的東西不全在山頂，而在于正迅速退去的歷程中，

一種強(qiáng)烈的虛幻和失落頓時籠罩過來，黃昏的天空昭示著路已到盡

頭。為避免更大的傷感，你可做的事是回望山下，人群依舊趨之若

鶩、螻蟻般向這里涌來，越來越少，越來越少，高處不勝寒。你突

然發(fā)現(xiàn)：行不遠(yuǎn)、爬不高的原因與能力無關(guān)，是許多人把不是路的

地方當(dāng)成了路，其實成功的路并不擁堵，因為識路并堅持的人不多。

路有曲有折，只要遵道而行，往往曲徑通幽；徑有長有短，九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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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難，常常柳暗花明。你看到許多人把路走錯走彎走偏走邪、走

上了不歸路，你著急、你跺腳大喊，一切無濟(jì)于事。你看到，人生

如戲，路徑和角色早已設(shè)定。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從哪里出發(fā)，卻無

法預(yù)知夢斷何處、魂歸何方。路通、路直、路彎，路在哪里交匯、

在哪里岔開，甚至災(zāi)難何時降臨、機(jī)遇何地出現(xiàn)，于你來說一目了

然，于螻蟻般奔突的人來說卻神秘莫測、迷霧茫然，那種決策的痛

苦和折騰的艱辛似乎充滿著偶然。有的人貌似有很多選擇但卻步不

前，因為慵懶；有的人明明沒路了卻還在往前，因為習(xí)慣；有的人

不愿舍棄、自困如蝜蝂，攀爬到高處又跌回深淵，因為貪婪；有的

開局就已絆倒，輸在了起跑線，有的陶醉在美景里昏睡，醒來為時

已晚；有的誤入歧途過早的隕落在天地間，有的不知何故一輩子就

在原地打轉(zhuǎn)；有的潛于人海并不顯眼但逐漸嶄露頭角被人拱上了山

巔，有的萬事俱備志得意滿卻忽然被漫過的人群卷入塵煙。有自輕

如鴻毛、充當(dāng)“蛀米蟲”的，也有負(fù)重前行、甘當(dāng)“孺子?！闭撸?/p>

有不擇手段踩踏別人上位的，也有愿為人梯助人為樂者；有時運(yùn)不

濟(jì)、無論在前在后都避不開災(zāi)難的，也有恰到好處不管走得快走的

慢都能碰上好事者；有篳路藍(lán)縷、披荊斬棘、路在腳下的，也有一

籌莫展、瞻前顧后、山窮水盡者；有放浪形骸、瘋瘋癲癲、張腳舞

手的，也有正襟危坐、一臉蕭殺、威嚴(yán)肅穆者……你再一次仰天長

嘆，在座座群山迅疾退去之中，人群微縮成千山萬壑中可有可無的

圖斑，天地混沌，殘陽如血，一切依然。在類似宏大與渺小、恒遠(yuǎn)

與瞬間、高尚與卑微等一些模糊而清晰的意念中，你悠然把自己縮

為天地間的一個小點(diǎn)，似窒息，似釋然。

人這一輩子就是一趟停不下來的雙人旅行。莊子說：“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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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庇浀镁W(wǎng)上有一段話，大意是：

人生就像乘坐一輛公交車，有的人行程長，有的人行程短；有的人

很從容，可以欣賞窗外的景色；有的人很幸運(yùn)，一上車就能落座；

有的人不走運(yùn)，即使全車的人都坐下，他還站著；有時別處的座位

不斷空出來，唯獨(dú)身邊的這個毫無動靜；而當(dāng)你下定決心走向別處，

剛才那個座位的人卻正好離開。

同一時間里，離你最近的心只可能有一顆：母與你，父與你；

師與你，友與你；古與你，今與你；橫與你，豎與你；天與你，地

與你；子（女）與你，妻（夫）與你。心不在一起，同一趟車?yán)锏?/p>

其他人，其實都與你無關(guān)。換乘如換朋友圈、下車如退群，你下車

或某人下車只是參照系不一樣，誰都希望同乘人員陪伴長遠(yuǎn)一點(diǎn)。

如有條件，建議撕掉那些矜持和冷漠，多為同車人點(diǎn)點(diǎn)贊，珍惜一

下即將僵化或消失的頭像。余秋雨在《山河之書》寫過這樣一個場

面：兩只螞蟻在大地上相遇了，由于矜持互相沒理。爬過很久都后

悔了，畢竟是同類啊，怎么沒有擁抱一下？余光中也寫過這樣的句

子：下次你經(jīng)過，人間已無我。

由于生命的緣故，你不得不極其渴望的接近每顆心，又迫不及

待的逃離每顆心，與不同的每顆心碰撞、扭摔、廝打，你渴望有一

顆心陪你乘坐最長。最后你發(fā)現(xiàn)，與你搞得最累最歡最甜最苦的是

那個被稱之為“婚姻”里的那顆心，它陪你觀景最多、看風(fēng)最透、

淋雨最涼。天乾地坤，父母兒孫，分分連連，一切皆由這個關(guān)系展

開，沒有兩個細(xì)胞的黏連，其他對于生命都是扯淡；沒有心心相連，

旅行便黯然無光。

旅行需要堅強(qiáng)，有時需要面具，戴上堅強(qiáng)面對社會，摘下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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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家人；旅行是消耗的，除了金錢和物質(zhì)，最大的消耗是不開心；

旅行是創(chuàng)造的，從赤條條一無所有來到世間，到繁華盡享，創(chuàng)造奇

跡留于人間；旅行是迷亂的，從紙醉金迷到熙熙攘攘，稍不注意就

會滑倒在哪個坑里；旅行是收獲的，收獲風(fēng)收獲雨，收獲天收獲地，

收獲花開花落，收獲春夏秋冬里另一顆心的掛牽。

旅行渴望陪伴，很多旅程僅是一段，很多過客僅是暫時的陪伴。

伴侶在本源上是伴旅，伴侶強(qiáng)調(diào)的是倆口人相互陪伴，人是固定的，

是進(jìn)化了的伴旅；伴旅在旅不在人，與誰不重要，伴侶在人不在旅，

換人便無行。伴侶在心也在行，心近了，不須語言便可彩霞漫天；

意曲了，哪怕累牘成篇仍是陰雨綿綿。從開初的曼妙無比到中期的

風(fēng)風(fēng)雨雨再到后期的猥瑣衰減，最后都得有一雙皺巴巴、抖索索的

手，為你關(guān)上不愿閉下的雙眼，切斷與世界的一切關(guān)聯(lián)。人生其實

沒什么值得炫耀的，最可比的，就是有一個從肉體相伴到靈魂相隨

的人，與你出色的完成這一趟悲欣交集的旅行。

人這一輩子就是一場定向穿越黑洞的個體比賽。宮崎駿的《千

與千尋》里面有這樣一句話：“人生就是一列開往墳?zāi)沟牧熊嚕?/p>

途上會有很多站，很難有人可以自始至終陪著走完。當(dāng)陪你的人要

下車時，即使不舍也該心存感激，然后揮手道別?！笔聦嵣希松?/p>

就是一場定向穿越黑洞的比賽：呱呱墜地，天地萬丈光芒，是別人

照亮你的人生，你在吮吸別人，自己無需發(fā)光，你在無知無畏中享

受著自己，你不知道個體比賽已經(jīng)開始，你不知道光芒會漸漸散去；

你第一次感受到黑暗，或許是爺爺奶奶的逝去，你覺得天空比以前

暗了些，你不知道黑洞正向你走來；你無力選擇，一切都已設(shè)定，

你只能跟著大伙前行，前面的人越來越少，天空越來越暗，你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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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點(diǎn)亮自己，照著自己前行，順便昭示后人；真正的漆黑是父母的

逝去、親友的消失，你前頭的人都如燈盞一一熄滅，你不得不燃燒

起自己；黑洞越來越漆黑，你的光越來越暗弱，你最后也是最巔峰

的價值就是讓后面的越來越稀疏跟來的人多瞥一眼燃盡之前的你。

這場個體比賽中，無人幫你也無人能幫得上你，因為一切似乎

早已設(shè)定，無人可以替代你呼吸。你生于哪年，卒于何時，無從改

變，無法蹉跎。在這個大規(guī)則中，比賽的價值在于，你選擇的是吮

吸還是吐汁、發(fā)光還是借光、燃燒還是熄滅。因為這個價值于個體

很重要、于群體很重要、于社會很重要、于人類很重要、于星球很

重要，它不僅僅是過程。當(dāng)那一點(diǎn)點(diǎn)星光劃破夜空、掛上天際，即

昭示著這個星球你已來過，你應(yīng)該做的就只有燃燒、發(fā)光。你看歷

史長河中的那些先賢圣人亮光從未消失過，還有那些千千萬萬、星

星點(diǎn)點(diǎn)的數(shù)不盡的無名亮光，只要你靜下心來，依然能聽到他們振

聾發(fā)聵的思想和窺見他們鮮活可愛的模樣，歷史會記載、天際會留

影。我們無法控制生死，但卻可以掌握選擇，盡力拼搏，用發(fā)光甚

至燃燒的方式去爭取，你一定會贏得火焰，說不定一不小心你就成

了掛在天際的那點(diǎn)亮光。既然長度已然注定，那寬度就可無限拓展。

反正你不燃燒，也要被裹挾著一路走完。人生最恐怖的是，肉體已

走到生命的盡頭，靈魂才行至黑洞的中央，漆黑漫漫，后無來路，

前無亮光，明知黑洞已無出口，渺小的靈魂在驚恐窒息中痛苦而亡。

不如，趁著時值當(dāng)下，陽光明媚、花團(tuán)錦簇，好好享受云淡風(fēng)

輕、山河無恙；就著皓月當(dāng)空，星光燦爛、親友陪伴，盡情揮灑天

倫之樂、幸福吉祥。最要緊的是，要捧上正直善良、浩然正氣、真

理陽光，奮力擠壓卑劣黑暗、齷齪骯臟。或許每個人都有一種開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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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盡的能量，可以在功名利祿煙消云散之后，由于一生的修煉，升

華成難以磨滅的思想，在肉體油盡燈枯之際，讓彌留的靈魂升騰起

通透的霞光，照亮黑暗中肉身的安詳。

◎《至高修行：守護(hù)寂寞，我心光明》

人生就是一次在是非榮辱、成敗得失、生老病死、喧囂孤獨(dú)、

冷暖無常組成的風(fēng)浪中搏擊式的游泳，有霧鎖蒼茫，有春光燦爛，

意外和明天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一切智慧都因寂寞孤獨(dú)

生成，一切輝煌都由痛苦磨難鑄就，每個人的航線都由各自的內(nèi)心

設(shè)定，真正的恐怖和痛苦是內(nèi)心黑暗。因由心生，果由因定，一切

美好，無非是心境敞亮。自然的枷鎖并非要鎖住人的靈魂，而是要

把七情六欲合理安放，人的至高修行：守護(hù)寂寞，我心光明。

人生是一個名利場，要看清

2003 年 4 月 1 日，亞洲演藝界頂級巨星張國榮在香港東方文華

酒店二十四樓健身中心縱身跳下，結(jié)束了輝煌而悲劇的一生，終年

46 歲。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撼整個華人社會。

1988 年的某一天，一位 75 歲的老人剛種完田，被一位穿著體面

的人叫住。老人并不完全相信他，可還是被那人帶上了飛機(jī)，走之

前連衣服都沒換。到了北京，這位老人搖身一變，成為了上將。

這個老人何許人也？他就是戎馬一生、戰(zhàn)功赫赫、四起三落，

兩次被任命為上將的“六星上將”洪學(xué)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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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開始后，已是上將、正值盛年的洪學(xué)智這位戰(zhàn)功彪炳的英

雄被人拉下職位，甚至還曾遭遇關(guān)押與批斗，一路下放到農(nóng)場勞改。

那雙指揮千軍萬馬的手，重操農(nóng)活，輕車熟路，完全把自己當(dāng)成一

個老農(nóng)，養(yǎng)豬種菜、做豆腐、扛麻袋，樣樣拿手。農(nóng)場無人知道他

的身份，只知道他叫“老洪頭”，面對刁難，他泰然；面對困難，

他坦然；面對名利，他淡然。守護(hù)寂寞 22 年后，耄耋老人重回人生

巔峰。復(fù)出后的洪學(xué)智一直勤奮工作，為新中國的國防建設(shè)作出了

杰出貢獻(xiàn)。2006 年 11 月 20 日在北京病逝，享年 93 歲。

50 歲上下，同處人生巔峰的兩個人類精英，名利場成了分水嶺，

面對面相向而行，一個觸底，一個涅槃。

寒山大師有詩云：

人生在塵蒙，恰似盆中蟲；

終日行繞繞，不離其盆中；

神仙不易得，煩惱計無窮；

時光如流水，須臾成老翁。

人生在世，名利二字，名利苦，名利累，名利當(dāng)作枕頭睡。名

利雖苦雖累，人們卻趨之若鶩，畢生追求不怠。你弱，別人欺負(fù)你，

你強(qiáng)，別人排擠你；你窮，別人看不起你，你富，別人嫉妒你；你

職位低，別人打壓你，你職位高，別人憎恨你；你善被人欺，你惡

遭人疾。這就是人性，這就是人生常態(tài)。每個人都在名利場里沉浮、

掙扎。張國榮以自殺的方式跳出名韁利索編織的盆外，離開了名利

場，不再“行繞繞”。悲劇的注成，只因塵蒙遮眼，看不清出口。

在巔峰跌落谷底之時，重若泰山的名利卻被洪學(xué)智順手輕輕一拈，

鴻毛似的拋入腦后，于己毫發(fā)無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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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是個“盆”，得之是我幸，失之是我命，若不幸陷入其中，

眼睛向下，定是漆黑無望，不妨抬望眼，把名利看清，天空依舊云

淡風(fēng)輕，山河無恙。

人生是一場西游記，要看透

看西游記，有一個天大的疑問，那就是孫悟空為什么不馱著唐

僧一個筋斗到達(dá)西天直接將經(jīng)書拿回，何必那樣折騰？

不禁讓人想起一個對對聯(lián)的小故事：古時候有一個愛賣弄文采

的先生，看見天空飄雪，搖頭晃腦吟到：天上下雪不下雨，雪到地

上變成雨。下雪變雨多麻煩，為何老天不下雨？

路旁一老農(nóng)聽后懟到：先生吃飯不吃屎，飯到肚里變成屎。吃

飯變屎多麻煩，為何先生不吃屎？

直接的教訓(xùn)是：人生就是一種安排，九九八十一難早已設(shè)定。

看透的結(jié)論是：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若是筆直

的，前途必是黑暗的。

人生就是西游記，人生永遠(yuǎn)是西游記。日出日落寫就春秋，酸

甜苦辣構(gòu)成享受。沒有過程的結(jié)果是無意義的，沒有過程的結(jié)果是

不可能存在的。沒有麻煩，西游記就只能是一個筋斗，曼妙的雪飛

就只能是一滴水，美食的享受就只能是一堆排泄物。

盧梭說：生活中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看透生活的本質(zhì)

后依然熱愛生活。

既然生活的本質(zhì)就是曲折的過程，那么一切來臨時，我們就應(yīng)

該坦然面對、欣然接受，不必大驚小怪、反應(yīng)激烈。當(dāng)炊煙起時，

我們依然還有童年，記憶深處媽媽的呼喚還在回響；當(dāng)風(fēng)雨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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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nèi)栽诒缄J，前方晴朗的天空仍在召喚；當(dāng)暗夜降臨，我們不忘

期盼，胸中的光明依舊把黑夜照亮。即使是病痛、生死，也會是另

一種安排。

1978 年 6 月，名冠全球的日本音樂指揮家小澤征爾在北京聽到

《二泉映月》，瞬間掩面而泣、立即跪了下來說“這種音樂應(yīng)該跪

著聽”?！抖吃隆返淖髡呷A彥鈞，也稱瞎子阿炳，一個已逝去

28 年、影影綽綽的卑微生命再次浮出水面，以大師身份來到世人面

前。

阿炳的一生是悲喜交集的一生。8 歲跟隨父親在江蘇無錫三清殿

道觀雷尊殿學(xué)習(xí)道教音樂，12 歲即能熟練演奏各種弦樂器，成為當(dāng)

地樂壇高手，人稱“小天師”，22 歲接管父親的雷尊殿，成為當(dāng)家

道士。經(jīng)濟(jì)雄厚、才貌雙全、如魚得水的華彥鈞沒有向著意料中的

走向走，而是把人生的美好揮霍殆盡，演繹成凄慘的景象。一番吃

喝嫖賭抽之后，他喪失了領(lǐng)導(dǎo)權(quán)，被逐出了雷尊殿，沒有了經(jīng)濟(jì)來

源，嫖娼染上的梅毒侵染了他眼睛，他搖身變成了流落街頭，靠走

街串巷賣藝為生的“瞎子阿炳”。情景如后人譜寫的《二泉吟》，

歌詞如下：

風(fēng)悠悠，云悠悠,凄苦的歲月在琴弦上流；

恨悠悠，怨悠悠,滿懷的不平在小路上走。

啊，無錫的雨，是你肩頭一縷縷難解的愁！

滿懷的不平在小路上走，

恵山的泉水，是你手中一曲憤和憂；

夢悠悠，魂悠悠,失明的雙眼把暗夜看透；

情悠悠，愛悠悠,無語的淚花把光明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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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太湖的水，是你人生一杯壯行的酒，

無語的淚花把光明尋求；

二泉的月是你命中一曲不沉的舟，

風(fēng)悠悠云悠悠。

1950 年 12 月 4 日，解放后的無錫已一片光明，阿炳卻因舊社會

留給他的烙印被拋棄在陽光之外，他走到了人生的盡頭。衣食無著、

病痛交加的他，翻出多時不用的二胡打算再次上街賣唱，發(fā)現(xiàn)琴皮

已被耗子咬破，他認(rèn)為是天意，遂上吊自殺身亡，享年 57 歲。有幸

的是，幾個月之前，時任中央音樂學(xué)院民族音樂研究所所長的楊蔭

瀏和琵琶名家曹安和，因機(jī)緣巧合的原因，用當(dāng)時國內(nèi)僅有的一臺

鋼絲錄音機(jī)為他搶救性的錄制了他親自演奏的《二泉映月》《聽松》

《寒春風(fēng)曲》《大浪淘沙》《龍船》《昭君出塞》6 首二胡曲，為世

人留下了 1978 年那個夏天小澤征爾為之下跪的天籟之音。

唏噓之下，清晰的還是角色的轉(zhuǎn)換：“小天師”的輝煌，注定

華彥鈞要演變成瞎子阿炳的凄慘，凄苦的歲月與天賦的碰撞，也必

然壓榨出《二泉映月》的輝煌，光亮永遠(yuǎn)掛在了天地之間。這種不

可思議的安排，實在是每時每刻都在發(fā)生，卻又千年難以遇見。當(dāng)

《二泉映月》在世界頂級音樂天堂——維也納金色大廳一次次奏響，

80 多年前，無錫黃昏的街頭，誰能料到，那個破衣爛衫、賣藝乞討

的瞎子，竟然被后人敬仰，那把討飯用的二胡，竟然成為頂級的世

界民族樂器，那首嗚嗚咽咽、縈繞舊日小巷的無名小曲，竟然成為

與貝多芬《生命交響曲》齊名的世界名曲。原來，一切苦難的準(zhǔn)備，

都是為著身后的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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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一次燃燒，要珍惜

人生就像一炷香，燃與不燃，時間一到，都要廢棄，唯有燃燒

才能發(fā)光發(fā)熱。燃燒看似短暫，實則短中有長。人的價值區(qū)別就在

于看是精神的主動成熟還是肉體的被動衰老。

2018 年 12 月 18 日，黨中央、國務(wù)院授予路遙改革先鋒稱號，

頒授改革先鋒獎?wù)拢@評鼓舞億萬農(nóng)村青年投身改革開放的優(yōu)秀

作家。2019 年 9 月 23 日，《平凡的世界》入選“新中國 70 年 70 部

長篇小說典藏”。2019 年 9 月 25 日，路遙被評選為“最美奮斗者”。

此時，離百萬字的長篇巨著《平凡的世界》獲得茅盾文學(xué)獎已過去

28 年，那個 42 歲因積勞成疾而英年早逝的偉大青年作家路遙已長眠

地下 27 年。

路遙窮，一輩子窮得叮當(dāng)響。

7 歲時因為家里困難被過繼給延川縣農(nóng)村的伯父，別的小朋友都

會在褲兜里揣上兩個硬幣，走起路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路遙沒有硬幣，他

只好找了兩個螺絲釘放褲兜里，維護(hù)著自己小小的自尊心。

1991 年，北京打來電話，路遙寫的《平凡的世界》斬獲了第三

屆茅盾文學(xué)獎。這是路遙為數(shù)不多的高光時刻，這是路遙成為一名

作家以來，最為榮耀的一天。去北京領(lǐng)獎的路費(fèi)，卻是弟弟王天樂

四處籌措才借到的 5000 元。

1992 年，生命盡頭的路遙找到時任《延河》副主編子心借了 5000

塊，又找《喜劇世界》主編金錚借了 5000 塊。他要為家人干一件正

經(jīng)的大事：為女兒裝修房子。路遙發(fā)著高燒，忍著病痛的折磨，親

自監(jiān)工趕進(jìn)度。然而他不曾想到，這欠下的 1 萬塊錢，成了他給女

兒留下的唯一“遺產(chǎn)”，除此之外，再無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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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遙苦，苦極了短暫的一生。

自上世紀(jì) 70 年代文學(xué)點(diǎn)燃了路遙的人生，他就把自己交給了寫

作，在一個小縣城的招待所里挑燈夜戰(zhàn)《人生》時，因輾轉(zhuǎn)騰挪、

行為怪異被人當(dāng)成了精神病。面對平凡而偉大的時代，他極端的敏

銳讓他極端的感到時間的緊迫，吮吸不完的知識，噴吐不盡的感想，

他把一切注入筆端，他不得不讓每一分每一秒都燃燒起來。沒日沒

夜的熬夜、抽煙、爬格子，除了貧窮、孤獨(dú)，還收獲了妻子的背叛

和疾病的折磨。由于長期的身體透支，路遙用盡最后一口氣寫完《平

凡的世界》，擲筆窗外，因肝硬化腹水住進(jìn)了醫(yī)院，1992 年 8 月，

在妻子林達(dá)的堅持下，路遙在離婚協(xié)議書上簽了字。1992 年 11 月

17 日清晨，路遙走了，永遠(yuǎn)離開了這個平凡的世界。他在臨終前對

前來看望他的朋友賈平凹說“不要學(xué)我，要愛惜身體”。

路遙的肉身燃盡了，他的另一種生命卻得到了無限延長。他在

喧囂中失去的，卻在孤獨(dú)中成倍找回，在寂寞中異彩卓絕。

《平凡的世界》是路遙燃盡生命譜寫的經(jīng)典，每一個字都飽含

了真誠與熱血。作為農(nóng)民的兒子，路遙摯愛生養(yǎng)自己的那片赤貧大

地，他以博大的胸襟和無盡的悲憫之心，為這個時代中身處逆境的

年輕人，點(diǎn)亮了心中奮斗的燎原之火，指引著夢想的星辰大海。

讀《人生》，就是在讀自己，看《平凡的世界》，就像完成了

一次人生的救贖。這是洞悉人性和時代的經(jīng)典之作！

人生是一趟光明行，要修行

魯迅先生被人稱為民族的脊梁。他的一生都在吶喊，他發(fā)現(xiàn)了

“鐵屋子原理”，在《<吶喊>自序》中，他也曾經(jīng)冷靜地寫道：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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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里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

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xiàn)

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shù)者來受

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么？然而幾個人既然

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先生逝世 13 年后的 1949

年，偉大的中國共產(chǎn)黨攻破了“鐵屋子”，全國人民得到了解放。

先生還“發(fā)明”了精神勝利法——阿 Q 精神。精神勝利法可以

算是一種“理論武裝”，只不過因阿 Q 卑微的靈魂而抹上了貶義的

色彩。魯迅生逢黑暗，隨整個民族痛苦掙扎，但他心中光明，他彷

徨、他吶喊，帶給人們光亮。奮力橫掃如椽筆，寫出胸中塊壘時，

終究喚醒了“幾個人”，由“幾個人”又喚醒了千千萬萬的人，光

明最終到來。

明代著名的思想家、文學(xué)家、哲學(xué)家和軍事家王陽明，陸王心

學(xué)之集大成者。歷任刑部主事、貴州龍場驛丞、廬陵知縣、右僉都

御史、南贛巡撫、兩廣總督等職，晚年官至兵部尚書、都察院左都

御史。因平定宸濠之亂軍功而被封為新建伯，隆慶年間追贈新建侯。

他的學(xué)說思想王學(xué)（陽明學(xué)），是明代影響最大的哲學(xué)思想，其學(xué)

術(shù)成就冠絕有明一代。王陽明是心學(xué)的創(chuàng)建人，他的理論在日本被

實踐，帶來了明治維新，開創(chuàng)了近代日本強(qiáng)心強(qiáng)人致強(qiáng)國的局面。

不幸的是，明朝備受熱評的心學(xué)理論，近代人卻因種種原因錯誤的

將它判為唯心主義。

不妨擷采他的一些語錄，稍稍窺探這位先賢立功、立德、立言

“三不朽”的一生：

立什么志就是什么樣人。在王陽明很幼小的時候他爺爺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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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云，你將來是一個名滿天下的大圣賢”。就為這一句，王陽

明曲折了一生、輝煌了一生、傳奇了一生，經(jīng)歷九死一生，終成圣

賢。年輕時候的王陽明一心只想成為圣賢，曾對竹靜坐，格竹一周，

不吃不喝、風(fēng)雨無阻，低血糖暈倒致大病一場；曾自費(fèi)披掛出塞，

獨(dú)闖北疆異域；曾孤身深入敵陣，被追擊掉入深淵神奇被救；曾遍

訪名山大川、街頭小巷、偏僻旮旯，尋找道士神仙。結(jié)果徒勞無功。

他轉(zhuǎn)向從政當(dāng)官，一番拼搏之后，官當(dāng)?shù)搅顺⒗?，卻不知是說錯

了那句話，乒乒乓乓被按在文武百官面前脫去褲子打屁股，傷害性

不大，侮辱性極強(qiáng)。斯文掃地的王陽明拍拍灰塵自嘲說“榮辱不在

人，人自迷耳”，又說“人非要經(jīng)歷一番不同平時的劫難才能脫胎

換骨，成為真正能解決問題的人。”“為了自己相信的正義要勇敢

去拼，不要做縮頭烏龜，否則就是活千年，不過是千年的禽獸”。

空想而不實踐，就是一場空。王陽明被貶之后，覺得在朝廷里

玩嘴皮子搞形式主義難成圣賢，遂棄文從武，領(lǐng)兵打仗，認(rèn)為只在

心上做，終是無用。這一想法使他成為一位杰出的軍事家。他的用

兵之道講究虛虛實實，對將領(lǐng)則要求不動如山，他說：“哪里有什

么技巧，只是努力做學(xué)問，養(yǎng)得此心不動。如果非要說有技巧，那

此心不動就是唯一的技巧”“敵人只要心中生疑，這仗就贏了”。

他多次平叛，用幾千人打敗幾十萬人，只身深入匪窩擒賊，屢建奇

功。他在無兵無權(quán)的情況下，造出幾十萬大軍的疑陣，讓造反的寧

王不攻自破，出神入化的平定了宸濠之亂。他說：“破山中賊易，

破心中賊難”。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賊，破不了它，你將一事

無成。

王陽明的心學(xué)就是“格物致知”、“知行合一”致良知之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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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沒有哪一句話可以讓人醍醐灌頂，所謂的茅塞頓開無非是一番

深刻的經(jīng)歷之后的相同感悟。所謂良知，就是與生俱來的道德意識，

你的意念所到之處，正確的就知道正確，錯誤的就知道錯誤。也沒

有真正的先知先覺，知而行，行而知，在循環(huán)往復(fù)中時刻保持內(nèi)心

的光明，然后按照良知的指引前進(jìn)，則前路也必定光明。對于成功，

他說“只要時刻拂拭自己的內(nèi)心，讓良知不要被人欲遮蔽，就都能

成功”；對于利，他說“只要做到用良知去發(fā)家致富，那就符合天

理，誰說君子不能談利？”對于官場，他說“仕途如一張網(wǎng)，進(jìn)入

后就會被沾上不得轉(zhuǎn)身，所以千萬不要沉浸在里面，要懂得站在網(wǎng)

上看。但也不是不作為，看明白，然后進(jìn)入網(wǎng)中去做，做完就趕緊

撤出來，這樣才能不被仕途牽引，不被功名利祿所累。”

愿這些金章銀句照亮我們的心，修煉我們的行，愿我們此生光

明。

有人說，要立功，就難以立德，因為立德就限制了手段；要立

言，就難以立功、立德，因為務(wù)實與務(wù)虛難以相顧兩端。所以，泱

泱中華、文明五千年中，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的圣賢被公認(rèn)的

只有“兩個半”：兩個，即，孔子、王陽明，半個，即曾國藩。可

見“三不朽”之難。老子說：天之道，損有余而補(bǔ)不足；人之道，

損不足而益有余。意思是說，自然的規(guī)律，是減少有余的補(bǔ)給不足

的，可是社會的法則卻不是這樣，要減少不足的，來奉獻(xiàn)給有余的

人。也可以說，天干的事是平衡均給，人干的事是馬太效應(yīng)。可見，

致良知，不僅僅是一種愿望、一種提倡，而是人一生不得不尋找的

“通途”，只可惜很少有人愿走、知走。圣人與凡夫俗子之間的區(qū)

別僅僅在這一點(diǎn)上，并非財富、地位和權(quán)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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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致虛致無，眼觀太極、心鶩八荒；不是所有

的人都能知行知止，順應(yīng)自然。不是所有的人一生都位高權(quán)重、風(fēng)

風(fēng)光光，也不是所有的人一生只能畏畏縮縮、凄凄慘慘。人人都是

圣賢、人人都是凡夫俗子，只要守護(hù)寂寞，看清事物的本源，修行

自己，致良知，內(nèi)心必光明，道路必光明，人生就不會太平凡。

羅苑丹散文 4 篇

◎《臘灣散記》

寨子山裝不下蒼茫

有人去了遠(yuǎn)方

瑪咕舞跳到天荒

三胡低緩在云彩上

梅葛調(diào)在唱

古石橋的斑斕

......

背靠蔥蘢巍峨的寨子山，腳下紫甸河踏浪東流，臘灣村寨像綠

野中的一縷仙蹤，拽住奔流的云朵，掛在山腰。

牟定縣城西北 31 公里的臘灣，位于南華、姚安、牟定三軸交界

中心點(diǎn)，是明清運(yùn)鹽通往祥云、下關(guān)、昭通的一個古道驛站，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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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絲綢之路的重要通道。因地勢偏高，天氣寒冷如臘月而得名。

村前古石橋圓拱高聳，色調(diào)深沉。從明清走來的光陰太過厚重，

一隊隊彝家漢子，牽馬、馱鹽，踏過石橋，去往夷方。而今側(cè)耳，

仿佛仍有馬蹄聲噠噠。

我曾數(shù)次去往臘灣，探訪這個古老的彝族村寨，俚頗支系黑彝

聚集地，觸摸她的神秘與斑斕。

隱于村口林間的木垛房古樸幽靜。推門，門軸摩擦聲在寂靜的

空中劃出一道響亮的痕，煙塵簌簌抖落，房檐被拉斷的蛛網(wǎng)上，小

蜘蛛撒腿跑遠(yuǎn)。我環(huán)顧四周，屋里雜亂的堆放著些破舊農(nóng)具。徑直

走到房屋另一側(cè)，雙手合力，一扇變形的小窗“咯吱”一聲被推遠(yuǎn)。

陽光和透著涼意的山風(fēng)呼啦一下?lián)溥M(jìn)來，那段遠(yuǎn)去的時光簌然點(diǎn)亮。

臘灣的夜似乎來得更早些，天光漸漸暗下來，村里的姑娘們便

紛紛走出家門，走向村口，走向村口的木垛房。

木垛房里，姑娘們坐在各自床上，繡花、唱梅葛、嘮家常。歡

笑聲中，小秀不時把視線從繡片挪開，看往門外那條小路。小路盡

頭再往更深的山里走，是另一個村寨，那個叫天福的小伙，不知會

不會來！

似乎有人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把將她手里的繡片奪了去?？词?/p>

么呢！路上有花嗎？沒有呀！姑娘們嘻嘻哈哈鬧成一團(tuán)。不過一晃

眼的工夫，天福就笑嘻嘻地出現(xiàn)在門口了。

姑娘們笑得更歡了，自從前段時間跳腳場上認(rèn)識了小秀，天福

幾乎天天晚上往這里跑，這日卻是連續(xù)三天沒來了。小秀咯咯咯笑

著，轉(zhuǎn)身從床頭拿出一支煙。天福伸手去接，煙卻在眼皮底下劃了

個半圓，消失了，接到一句梅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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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有傳統(tǒng)，煙種要在鼠日撒，煙苗才像鼠耳朵。

天福尷尬地縮回手，唱道：

種煙要在馬日種，煙葉才像馬耳朵。

有小秀帶頭，姑娘們隨即一哄而上，以梅葛為武器，一副要讓

天福輸?shù)揭凰?，不僅抽不到煙，還要讓他灰溜溜逃出“姑娘房”

的架勢。

長的煙樹喲，七十七丈高。

長的煙葉喲，九十九尺長。

吃煙會有霧，煙霧去了哪？

煙霧飄上天。

天上有什么？

天上有白云；

地上有什么？

地上有蟲蛇；

蟲蛇去哪里?

蟲蛇鉆草地。

草地怎么長？

草根手牽手。

樹木怎么長？

樹兒心連心。

......

姑娘們和天福一問一答，從天唱到地，從地唱到天，唱宇宙萬

物，唱生生不息。梅葛包羅萬象，大多根據(jù)生產(chǎn)生活實際而唱，眼

下天福想抽姑娘的煙，當(dāng)然得對上傳煙梅葛。除了傳煙梅葛，臘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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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流傳著嫁娶梅葛、娃娃梅葛、下葬梅葛等。梅葛調(diào)子低緩，有對

話，有傾訴，有勸誡，情深意長。

只要姑娘們歌聲不止，天福就得一直對下去。但凡哪句對不上，

想抽姑娘的煙就萬萬不能。天福唱得口干舌燥，別說抽煙，喉嚨都

快冒煙了，卻連一口水也沒喝上。在姑娘們輪番轟炸下，天福差不

多就要“陣亡”了，小秀實在過意不去收住了歌聲，姑娘們這才勉

強(qiáng)作罷。天福終于如愿以償，喝飽了水，抽到了小秀的煙。

這個夜晚對天福來說差不多算是“性命攸關(guān)”了。三天來他可

算受盡了煎熬，自從上一次“串姑娘房”時拿走小秀一塊手帕表明

心意，就一直魂不守舍，煎著熬著只到如今。告訴小秀自己的愛慕

之心，天福冒了很大的險，沒捅破這層紗，暫時還可相安無事，而

這層紗，從他拿了小秀的手帕那刻起就被捅破了，他等于告訴了小

秀，也告訴了姑娘房里的姑娘，小秀是他的心上人，剩下的，就只

能交給小秀去裁決了。他真怕，怕小秀不喜歡自己，怕再進(jìn)姑娘房

時看到小秀身邊有其他小伙而被趕出來。若是那樣，天福就再也無

緣進(jìn)這間姑娘房了，一想到這些，他就像掉進(jìn)紫甸河里漂洗了一遍，

全身涼透。

他是實在猜不透姑娘的心呀，所以當(dāng)他偷拿小秀的信物表明心

意時，真是思前想后，反復(fù)了幾百遍。想什么都不說，就這樣跟在

她身旁；又想著凡事總要試試的，總要破釜沉舟，讓天歸于天，地

歸于地，天福的歸于天福。三天來他不敢進(jìn)姑娘房，他憋著一口氣，

三魂六魄都被煎了出來。

這晚，天福雖然唱得口干舌燥，好幾次太緊張差點(diǎn)唱岔了氣，

但他從進(jìn)門那一刻起，從看到小秀身邊沒有其他小伙子那一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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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算舒了一口氣，高懸著的心心肝肝都?xì)w了原位。小秀喜歡自己，

他得知了姑娘的心意。別說是對梅葛，就是上刀山爬油桿都愿意，

特別是他趁亂悄悄塞給小秀的手鐲，小秀害羞地放進(jìn)了衣裳口袋，

他差不多要?dú)g呼雀躍起來，初步考驗算是通過了。

天福能在姑娘房過夜了?？蓜e想歪了??！在姑娘房過夜有很多

規(guī)矩呢！雖是同床共枕，但雙方都不能脫身上任何衣物包括鞋子，

被子要橫蓋，露出膝蓋以下的腳，腦袋要捂進(jìn)被子里面。若有任何

違背，小伙將被視為品行低下的人被驅(qū)趕出姑娘房，這種惡行還會

被姑娘們編成調(diào)子傳唱，被整個村寨的人看不起，被周邊村寨所有

的姑娘房嫌棄，小伙就很有可能找不到媳婦，一輩子打光棍了。

油燈滅了，姑娘們都睡了，小秀也已睡下。過快的心跳讓天福

飄浮起來，小心翼翼地上床躺下。他把整條腿都露在外面，接受姑

娘們監(jiān)督，頭深深捂進(jìn)被子。終于可以對小秀講悄悄話了?？墒?，

聽著小秀均勻的呼吸，感受著床那邊溫?zé)岬捏w溫，一只小鹿在體內(nèi)

橫沖直撞起來。一整晚，天福不敢睡熟，也無法清醒，被子捂得他

滿頭大汗，藏了很久的心里話一句也沒有講出來。

剛朦朦睡去，就被人推了幾把。雞叫了，該起來走了。天福一

個翻身坐起來，揭開被子就往外走。小秀送他走出很遠(yuǎn)。天黑洞洞

的，月似鉤，星子密密麻麻。村里，公雞一聲接一聲地打鳴。

還這么早，人們還在睡夢中！天福松了口氣。若是出姑娘房時

間遲了，遇到外出勞作的人、特別是老人，那是大不敬，要遠(yuǎn)遠(yuǎn)的

就趕緊給別人讓路，并且要讓在路下側(cè)，要接受過路人的白眼、唾

沫或是辱罵，遇到脾氣暴躁的還會被推翻滾到路下，最糟糕的是不

敬老、懶漢的惡名將會遠(yuǎn)傳，沒有一個姑娘會喜歡這種小伙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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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一個姑娘房歡迎這種小伙子，娶媳婦也難了。

調(diào)子《小小公雞叫三聲》就來源于臘灣姑娘房。

阿老表，天亮了，

阿老表，亮天了，

小小公雞叫呀叫三聲，

天亮不亮送你回家了。

這就是臘灣的姑娘房，臘灣姑娘自由戀愛的場所，一直以來，

姑娘房披著神秘的面紗，給外人無盡遐想。因為單獨(dú)為村里姑娘提

供談情說愛的場所，讓村里姑娘們統(tǒng)一聚集在一起住方便小伙子來

談戀愛，情投意合的姑娘小伙可以當(dāng)眾同床共枕等，姑娘房一度被

誤解，被詬病，認(rèn)為是個不道德的場所。

用現(xiàn)在的觀念來看，確實不可思議。山外的姑娘長到十四五歲，

甚至更小的時候，父母就早已提高警惕，臘灣卻在離村莊一定距離

的地方為姑娘們單獨(dú)建房，讓姑娘們白天在家干活，晚上集中到姑

娘房住，三五成群同室，方便談情說愛。

可若放在當(dāng)時的時代背景下來看呢？在那樣的年月里，山外人

家的女兒要恪守三從四德，私自與男子見面也會被認(rèn)為是傷風(fēng)敗俗，

更有甚者婚姻成了振興家族命運(yùn)的工具，制造出一幕幕婚姻悲劇、

人生悲劇。而臘灣姑娘們不用背負(fù)那么多負(fù)擔(dān)，幸運(yùn)的擁有自由選

擇的權(quán)利，更幸運(yùn)的是，在選擇對象的過程中，姑娘擁有絕對的話

語權(quán)，喜歡的，姑娘房就為他敞開，不喜歡的，姑娘房永遠(yuǎn)不歡迎。

就像臘灣對老人的敬重一樣，不管年輕人喜歡的左腳舞多么受歡迎

多么熱鬧，也得等老人先跳完瑪咕舞，年輕人才能上場。

姑娘房里的規(guī)矩很多，串姑娘房的小伙，言行稍有不當(dāng)便會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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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們驅(qū)逐，即便是情投意合在房里過夜的小伙，也不可有半分越

軌，始終清清白白，待到談婚論嫁時，姑娘就搬回家住，兩家按婚

嫁習(xí)俗操辦婚事。小伙若不守規(guī)矩亂來，代價是一輩子娶不到媳婦，

道德的利劍高懸，隨時都會砍下來。成婚后的男人更是絕對不能進(jìn)

姑娘房，否則會遭到道德的譴責(zé)，村民的排擠，只能背井離鄉(xiāng)。

姑娘房早已人去樓空。幾十年前，臘灣就打通了大山阻隔，一

批批臘灣姑娘走進(jìn)學(xué)校，用知識扮靚自己，走出了寨子山。不用像

祖輩一樣，永遠(yuǎn)生活在大山的包圍里，十五六歲嫁人，代代與大山

為伴，年年在寒涼的土地上刨食，現(xiàn)在的她們擁有了更多選擇的權(quán)

利。

而今，村口破爛的木垛房，像臘灣的一道背影，雖無法看其全

貌，卻可觀其神韻。

紫甸河奔流不息，一些事物在消逝，一些事物依然奔涌。

道路猶如一條棉帶，風(fēng)來，或者不來，都飄展綿延著。乍暖還

寒時，我驅(qū)車三十多公里，專程來看一場古老的舞蹈。

農(nóng)歷二月十五日，是臘灣新民民族團(tuán)結(jié)日，臘灣村和新民村相

毗鄰，同為彝族，但屬牟定和姚安兩縣轄治，祖上曾因土地林地等

糾紛，兩村甚至互不通婚，老死不相往來。為緩解民族矛盾，促進(jìn)

民族團(tuán)結(jié)，兩縣在共同分析研究解決一些實際問題后，把每年農(nóng)歷

二月十五日定為兩村民族團(tuán)結(jié)日，輪流組織活動，開展物資交流、

組織節(jié)目表演，增進(jìn)兩村友誼。

文藝表演在瑪咕彝寨文化廣場進(jìn)行，多年前，借著地震恢復(fù)重

建，臘灣村寨在保留老寨子彝族特色的基礎(chǔ)上，重建戶統(tǒng)一另選址

建成瑪咕彝寨，建成瑪咕文化廣場、瑪咕舞傳習(xí)所。穿過朱紅雕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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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瑪咕彝寨廣場早已人潮如織，就等大戲開場。

一陣鑼鼓響，瑪咕舞不慌不忙地從遠(yuǎn)古走來。

一圈子全是老人，齊整的向前一個勾腿、提腳、扭腰、擺胯、

翻身，身姿古樸、雅致、祥和。時間停滯，光陰凝結(jié)，我步入那個

久遠(yuǎn)的年代，一場盛大的儀式拉開帷幕，族長穩(wěn)坐高臺，場面莊重

嚴(yán)肅，舞蹈開始得一絲不茍。黑色藍(lán)色挑花衣褲迎風(fēng)翻轉(zhuǎn)，羊皮褂

飛旋，典雅似宮廷禮儀，舒緩如鶴過九天。男舞者邊跳邊拉三胡，

子弦、中弦和老弦交替配合，調(diào)子低緩悠遠(yuǎn)，與舞步膠著共生。

這場盛典是為祭祀、禱告，還是歡慶？漫漫歲月，大浪淘沙，

這反映彝人古老生活的瑪咕舞，彝族文化的“活化石”，在千百年

歷史交替中，被肢解，被消減，被融化，被重建，終于，以二十四

跺腳的形式，在臘灣這片土地上綿延，生長。

瑪咕舞又稱老人舞，即古老的彝族左腳舞，是臘灣世居俚頗支

系黑彝的舞蹈。舞者年齡一般在四十歲以上，村寨中有喜慶活動，

須由長者跳完開場舞中的一跺腳——烏扎若，其他活動才能開始。

瑪咕舞中有一段為《遷徙調(diào)》，講述人們從四面八方聚攏，扎

根到這里。

村頭來，村尾來，

黑井來，白井來，

村頭村尾水牛沖來。

大家聚到這里來，

歡歡喜喜跳起來。

調(diào)子像紫甸河水，流入進(jìn)行曲低聲部，節(jié)奏低緩，反復(fù)在 do、

re、mi 間徘徊，偶爾翻上去一個 so 音，已經(jīng)是河水撞上石頭濺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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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古意蒼茫，似胸中有丘壑，卻舒緩如流，懷揣大義，又低調(diào)沉

穩(wěn)。舞步前翻后轉(zhuǎn)，左移右動，像是面對神靈，魚貫而入奉獻(xiàn)貢品，

祈求護(hù)佑；又像模仿農(nóng)事活動，祭奉土地；或是慶祝人丁興旺生產(chǎn)

豐收。

藍(lán)天下，云朵下，舞者闊步高昂，剛?cè)嵯酀?jì)，二十四跺腳相連

相生，層出不窮。深圳導(dǎo)演李亞威考察云南楚雄的民間舞蹈時，被

瑪咕舞深深感動，拍成了紀(jì)錄片《臘灣舞者》。

那時老藝人起萬富還健在，七十九歲高齡的起萬富，帶著四十

多個中老年隊員組成的瑪咕舞民間藝術(shù)隊，把瑪咕彝寨跳得風(fēng)生水

起。

起萬富二十歲就掌握了瑪咕舞二十四跺腳的跳法和三胡演奏，

成為瑪咕舞的重要傳承人。在他的帶領(lǐng)和傳授下，冷卻多年的瑪咕

舞再次璀璨綻放。起萬富過世后，親傳弟子邵永才成長為省級瑪咕

舞傳承人，這位最年輕的瑪咕舞者，挑起瑪咕舞傳承的大梁。

我在“三月會”“火把節(jié)”上看過瑪咕舞表演，那種在熱鬧喧

囂中隨時隨處可以轉(zhuǎn)身的莊嚴(yán)與肅靜，讓人心往神移，過目不忘。

那樣熱鬧的場合呀，三胡聲一響，瑪咕舞上場，頃刻莊嚴(yán)神圣如廟

堂之上。

看瑪咕舞，總能讓人沉靜。繁華三千，大道至簡。在浮華中能

夠隨時隨處的抽身，是生命最珍貴的本色。

瑪咕舞退場后，省級梅葛傳承人李福壽老人唱梅葛調(diào)，年輕小

伙爬油桿，姑娘房里傳歌聲，集體歡跳左腳舞等村民自導(dǎo)自演的節(jié)

目一一上演。觀眾越來越多，場面越來越熱烈，人潮甚至擁到了大

門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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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身走出大門，又一片熱鬧喧囂猝不及防奔來眼底。

沿瑪咕彝寨往村外兩三百米的村間公路，兩側(cè)豎滿遮陽蓬，蓬

下擠滿小吃水果、衣物被蓋、鐮刀鋤頭等，幾乎包羅了村民生產(chǎn)生

活的各種物品。小物品密密麻麻，趕村街子的人也密密麻麻。

這百米長街算是彝族文化大觀園了。婦女們包著黑包頭，身穿

繡花襯衫，外套紅紅綠綠的緄邊馬褂，裹著圍腰，下面是深色繡花

長褲，繡花鞋。背著竹籃子提著提籮的，背著弦子抱著娃娃的，把

小嬰兒背在竹籃子里的，三個五個聚集與熟人侃談的，攤位上往返

挑挑揀揀的，坐在柴垛上休息抽著旱煙的，都是彝族婦女。

我艱難的擠在人群中，不停地變換姿勢變換角度往前走，有縫

隙就趕緊貓腰鉆過去或側(cè)身擠過去，太陽曬得頭皮滋滋滋地疼，臘

灣收起寒涼的性子，瑪咕彝寨熱氣騰騰，掀起層層熱浪，沿著曲曲

拐拐的山路，向山外奔流。

路實在走不通，我索性停下來，欣賞一桿彝族服飾，臘灣彝族

服飾和縣內(nèi)其他兩個彝族聚集地的服飾相比，更顯古樸大方，穿上

尤顯身份尊貴，也難怪，俚頗支系黑彝始終是各支系彝族中的貴族。

“現(xiàn)在在哪里打工呢？”“不去了，年前就回來了?！辟u衣服

的攤位旁，兩個婦女的對話傳了過來。想來也是寸步難行，索性停

下來聊天?！叭ネ饷娓苜嶅X嘛！”“不去了不去了，在家里種紅

梨，種冬桃，搞養(yǎng)殖，收入更高，還能和家人在一起，和鄉(xiāng)親們一

起跳瑪咕舞，磕家常！”她們咯咯咯地笑著。由于隔得太近，那打

心底里流淌出來的笑聲漾進(jìn)我的心田，攪活了一湖春水。

我想起了瑪咕彝寨文化廣場四圍正在展出的那些攝影作品。下

派臘灣的駐村干部在三年駐村生涯中，深深愛上這片土地，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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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相機(jī)深情記錄下寨子山下的一草一木，臘灣父老鄉(xiāng)親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

鄉(xiāng)親們一遍一遍圍著廣場轉(zhuǎn)圈，把那些照片看了又看。誰承想

呢！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那些平常的生活瑣事，竟被外來人視為

文化珍寶，定格在照片之上。“快過來看呀，照片上的人是你！這

是你家的田地你家的牛羊是你的家！”這是我聽到的鄉(xiāng)親們最自豪

最動聽的話語。

我最喜歡的一張照片。最上面是一枝盛開的梨花，花束以一種

向下彎曲的幅度，圍住瑪咕彝寨一輪初生的太陽，曙紅的光線絲絲

縷縷灑下來，籠罩著一幢幢白房子，寨子旁桃林粉景如云。

在臘灣，總讓我想到生命中的那些過往，神圣不可替代。在臘

灣，我也總想到當(dāng)下，就像此時，風(fēng)美水美人美，寨子山的云霧美，

掛在山腰的臘灣村寨更美！

◎《弦子錚錚來踏歌》

初見王光金，就被他的笑容俘獲。

當(dāng)時他身穿花褂，胸前背一把巨大的弦子，左右各挎一把小弦

子。褂子花紅底藍(lán)，三把弦子花枝振顫，笑得是又憨又明媚！

王光金帶著盛裝男女走到臺前，一溜兒排開。他抱著那把大弦

子站中間，其他漢子抱小弦子在一側(cè)，婦女在另一側(cè)。

抬手一撥，大弦子發(fā)出低沉的棕棕聲，小弦子緊跟著錚錚錚應(yīng)

和。調(diào)試完畢，像一支整裝待發(fā)的隊伍，等著號令。終于，一隊人

馬飛馳而來，奔過溪流飛花四濺，樂聲滾滾，驚起一林子百靈，男

聲忙來附和，粗獷渾厚，情緒熱烈高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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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老表，端酒喝；阿表妹，端酒喝。阿老表，喜歡不喜歡，

也要喝；阿表妹，喜歡不喜歡，也要喝。喜歡呢，也要喝；不喜歡，

也要喝。管你喜歡不喜歡，也要喝”。

這恰如其分的霸道，像在胸中燃了一把火，怎能不喝上一杯呢！

于是端起酒杯，咕嚕一口喝完。哪知這只是個開始。王光金掛著他

暖人的笑，領(lǐng)著一幫彝家兄弟姊妹，一首接一首唱著酒歌。沖著這

份熱辣的真誠和敬愛，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終于招架不住。

再見王光金，是在他的彝弦店。采風(fēng)團(tuán)進(jìn)去時，他的隊伍已經(jīng)

集結(jié)完畢。依然是一聲令下，左腳調(diào)就像火苗一樣燃燒起來。這回，

唱的是最解愁的情歌了。

“情郎小哥情郎小哥哪個有你好，情郎小哥情郎小哥哪個有你

標(biāo)；搽上胭脂花粉哪個有你好，心上的小妹人才哪個有你好”。

......真是熱情似火?。∵@樣的調(diào)子，才適合這里的高山吧！踩著進(jìn)

行曲節(jié)奏，一鼓作氣爬上高山頂，采來最紅的山茶花，送給心中的

她。

這就是左腳調(diào)，在滇中小城牟定，跳左腳舞唱左腳調(diào)，田間地

頭勞作唱左腳調(diào)，迎來送往唱左腳調(diào)......左腳調(diào)大多是進(jìn)行曲節(jié)

奏，清脆高亢，能把人的情緒在瞬間調(diào)動到極限。唱著唱著，女聲

會忽然假嗓竄出“啦里啦”、“羅里羅”的虛詞襯腔，這種在原有

基調(diào)上突然翻高八度的幫襯，如縹緲的云，浮在歌曲之上，悅耳又

熱烈。

若不是時間受限，彝弦店里的調(diào)子可以一直彈唱下去。采風(fēng)團(tuán)

老師們深深折服其中，要學(xué)王光金彈弦子，要穿店里的花衣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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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彩線飄飄的小荷包。

早就想去看王光金了，總惦記著他的笑，惦記著他的弦子。他

的弦子全是手工制作，有的賣上萬元，實在讓人好奇！我走進(jìn)彝弦

店的時候，他店門大開，熱辣的太陽從門口涌進(jìn)去，搶占了半間屋

子；另外半間涼暗得像個陰影，墻角更暗的陰影里，一位老人呆坐

在輪椅上。

王光金坐在矮凳上砍弦品。拿起一節(jié)竹子，上下左右翻轉(zhuǎn)一遍，

看準(zhǔn)厚度和高度，一側(cè)一刀先砍出個大概，再把兩邊切口削平，然

后用銼刀細(xì)細(xì)地銼。拿起來眼前掃描一遍，不恰好處再銼幾刀。然

后小心地把弦品卡進(jìn)琴弦與弦桿之間。抱起弦子試彈幾個音，確實

比較完美了，接著砍下一品。一把小弦子共九品，一品比一品矮，

一品比一品薄，他并不劃線測量，用手捏一捏，斜著眼睛瞅幾瞅，

寬窄厚薄自在心間。沒一會兒工夫，九個弦品就依次排列在了弦桿

上。

弦品全部粘合完畢，一抱弦子就完工了。楸木做的八角形共鳴

箱，圓板上“二龍搶寶”圖案，龍頭上纓花跳躍；隨手一彈，錚錚

錚，聲音圓潤清脆。他滿意地抬起頭。見我似乎在一旁看了很久，

驚訝地摘下老花鏡打量，又戴上老花鏡端詳。

我認(rèn)識你的，王師傅。我來過你這里，聽過你唱酒歌，當(dāng)時你

背著三抱弦子，一個大的，兩個小的。我雙手比畫著弦子的大小。

還有，你的笑容，笑得......我因一時找不出恰當(dāng)?shù)谋扔鞫卧谀?/p>

里。

他迷惘片刻，嘿嘿嘿笑起來。就是這樣子的笑了。我瞬間釋懷，

跟著他笑了起來。你來干嘛！他扭頭問我。我來看你做弦子，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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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年輕時趕熱鬧的故事！做弦子你隨時可以來看，趕熱鬧有什么好

講的嘛！這位六十多歲的老漢，說到趕熱鬧竟然還會臉紅，我都要

從心底發(fā)笑了。

在千里彝山，弦子就是愛情沖鋒槍。因其上雕有龍頭，有四根

琴弦，也叫龍頭四弦琴，是左腳調(diào)、左腳舞的重要伴奏樂器。在我

記憶里，村里姑娘小伙長到十六七歲，就會在月圓的晚上相約去高

山頂趕熱鬧。幾村幾凹的姑娘小伙相約而來，彈弦子唱調(diào)子跳左腳

舞直到月亮落山。小伙子沒有弦子就無法去趕熱鬧，就難娶到媳婦

了！

像王光金這種世代做弦子的人家，彈得一手好弦子，更無需發(fā)

愁沒弦子彈，趕熱鬧的經(jīng)歷不知多豐富呢！找個喜歡的姑娘回家和

美的過日子，笑得不明媚都不行。我?guī)缀鯙樗幒霉适铝恕?/p>

王光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身看了眼墻角那個始終一聲不哼

的老人。她是你媽？你可真孝順呢！把老媽養(yǎng)得那么好。那是我媳

婦！兩年前腦梗，半邊身體動不了，只能坐著了。我相當(dāng)尷尬。本

想夸夸他，好讓他心情愉快地講出趕熱鬧的事，沒想到卻鬧出個大

笑話。

光金，趕熱鬧的事你不會講就不要亂講。雖然一直知道屋里還

坐著個人，但當(dāng)那虛浮的聲音穿過時光隧道踉蹌而來，還是嚇我一

跳。想來我們的對話傳到她哪里，等她終于想明白覺得需要提醒一

下自己男人的時候，已經(jīng)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不講不講。王光金回

頭答應(yīng)。好在這時又有老鄉(xiāng)進(jìn)來，氣氛才又熱鬧起來。

天色漸晚，王光金收起手中的活計去做飯，老鄉(xiāng)們繼續(xù)侃著等

酒喝。鍋里的肉剛炒出香。輪椅上的媳婦叫他了。光金，你過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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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王光金丟下鍋鏟走出來。尿濕了，快點(diǎn)快點(diǎn)！你別說話，悄悄

的，悄悄的！她壓低聲音說著自以為身邊人才聽得到的話。

我起身出來。眼前不時浮現(xiàn)這位省州民族民間工藝品展演金獎

得主，云南省“十大最具影響力手工藝?yán)夏陚鞒腥恕?，“楚雄州?/p>

大彝鄉(xiāng)名匠”的笑容，總是笑得那么明媚燦爛，誰曾想，也并非處

處春光占盡。

但又怎么樣了！穿上藍(lán)馬褂，背起弦子，走出去，便是天藍(lán)云

卷；再來一碗酒嘛，弦子錚錚來踏歌，更是尊享生命美好，山河任

我逍遙。

◎《快樂千年的舞蹈》

相對于牟定壩子彝家兒女共戰(zhàn)惡龍的左腳舞起源說，我更傾心

于左腳舞起源于蟠貓古巖河畔。

初春的早晨還冷著，霜凍得油菜花睜不開眼，蠶豆樹低頭耷腦，

懷抱一樹細(xì)碎白花。

古巖河在崇山峻嶺間靜謐流淌，青苔拖出長長的辮子在水底招

搖。到山那頭，她將轉(zhuǎn)身撲向猛崗大河，共赴奔流不息的金沙江。

千百年前，是這里的山水一舉虜獲羅羅頗彝族先民漂泊的心，

讓他們終于停止遷徙，在古巖河畔安了家。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流

浪呀！看盡萬千山河，只有這里，這個新起名為蟠貓的地方，才是

心中的家園。

從此，可溫情可豪放的左腳調(diào)，用來與山川對話；可柔美可激

昂的左腳舞，用來慶賀安居樂業(yè)、幸福安康。左腳調(diào)里無挽歌，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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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舞里無悲戚。先民們一路走來，喜憂并存，苦樂參半，卻從沒有

唱出一個哀音，跳出一縷悲怨。年年節(jié)日相會，村里喜事相會，談

戀愛約日子相會，圍圈跳，歌舞歡場，千載如舊。

從我記事起，左腳舞就不單屬于蟠貓，她屬于 1464 平方公里的

髳州大地。不過，跳左腳舞的場合大大縮小了。

三年級時，老師帶我們?nèi)ニ捅５酱孱^才知送的是我叔。當(dāng)時

我叔正值青春年少，帥得一塌糊涂。這當(dāng)然是多年后我嬸跟我說的。

當(dāng)時我只知道雙手高高地?fù)u著一把塑料花，背靠一方土墻，嘶聲力

竭喊叫著“一人當(dāng)兵，全家光榮”。

我叔和兩個青年男子胸戴大紅花，精神抖擻地從同學(xué)們列隊而

成的夾道走過。機(jī)智如我，當(dāng)時就發(fā)現(xiàn)了端倪。并非節(jié)慶，也不見

嫁娶喜事，稻場上怎么有人圍圈跳腳呢！

“初三十三二十三，二十三，妹送小郎把軍參，把軍參，十年

八年等著你，等著你，望郎安心保邊疆，保邊疆”。

我叔走過我面前時，跳腳場上一個姑娘飛快地跑過來，把一包

鞋墊塞到他手里。一旁的墻角，不時有幾個姑娘伸出頭張望。新兵

越走越遠(yuǎn)，一個姑娘忽然沖出墻角，追上前把鞋墊塞過去，飛身又

跑轉(zhuǎn)回來。于是，一場接力賽開始了，姑娘們一個接一個跑出來又

跑回去。這舉動讓我倍感疑惑。那么快的速度，看上去像是亂塞一

通，到底有什么意思嘛！

現(xiàn)在想來，當(dāng)年第一個沖出來送鞋墊給我叔的那個姑娘，是我

嬸無疑了。那么個搶手貨，不沖鋒在第一，早被別人搶跑啦！

親人中最喜歡跳左腳舞的是我三個舅舅。

最小的舅舅還沒成家，跳左腳舞的目的就是找媳婦。那次我和